俺感到身上阵发冷,感到眼前这个老家伙根本不是人,而是个能隐身藏形鬼魂,要不他怎知道俺给钱大老爷梳头事呢。说完这句话,他头突然地摆正,腰杆子也在椅子上挺得笔直,两道阴森森目光把俺身子都要戳穿。俺气哧啦下就泄,乖乖地转到他背后,梳理他那些狗毛。梳理着他狗毛,俺不由得想起俺干爹那油光光滑溜溜散发着香气漆黑好头发;捏着他秃驴尾巴样小辫子,俺不由得想起干爹那条沉甸甸、肉乎乎、仿佛自己会动大辫子。干爹用他大辫子扫着俺身体,从俺头顶扫到俺脚后跟,扫得俺百爪挠心,全身每个汗毛孔里都溢出浪来……
没办法,梳吧,自己酿出来苦酒自己喝。俺只要给俺干爹梳头,俺干爹就要伸手摸俺,往往是头没梳完两个人就黏乎在起。俺就不信老东西不动心。俺等着他顺着竿儿往上爬,老东西,只要你敢往上爬,俺就让你上得去下不来。到那时候,你就得乖乖地听俺。到那时候哦,俺还给你梳头,梳你个毬去吧。外界里盛传着这个老东西怀里揣着十万两银票,早晚俺要你把它摸出来。俺盼着
梳头,说他享福吧小甲那动作分明是给死猪薅毛。那天俺刚好从钱大老爷那里回来,心情很好。为让这爷俩高兴,俺就说:爹呀,让俺给你梳头吧。俺把他那些毛儿梳得服服帖帖,还掺上黑丝线给他编条大辫子。然后俺把镜子搬到他面前让他看。他用手捋着那条半真半假大辫子,阴森森眼窝里竟然出现片泪光。这可真是稀罕事儿。小甲摸着他爹眼窝问:
“爹,您哭?”
公爹摇摇头,说:
“当今皇太后有个专门梳头太监,但太后不用,太后头都是李莲英李大总管梳。”
公爹话让俺摸不到门前锅后,小甲听到他爹说北京事就入迷,缠上去央求他爹讲。他爹不理他,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递给俺,说:
“媳妇,去买几丈洋布缝几件衣裳吧,伺候俺这些日子,辛苦!”
第二天俺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呢,小甲就把俺弄醒。你干什,俺烦恼地问。小甲竟然理直气壮地说:
“起来,起来,俺爹等着你给他梳头呢!”
俺愣会儿,心里说不出地别扭,真是善门好开,善门难关啊。他把俺当成什?老东西,你不是慈禧皇太后,俺也不是大太监李莲英。你那两根蔫不拉唧、花白夹杂、臭气烘烘狗毛俺给你梳次你就等于烧八辈子高香修来福分,你竟然如那吃腥嘴猫儿,尝到滋味光棍,没完没。你以为给俺张五两银票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指使俺,呸,你也不想想你是谁,你也不想想俺是谁。俺憋着肚子火儿下炕,想给他几句歹毒,让他收起他贼心。但还没等俺开口呢,老东西就仰脸望着房笆,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
“不知谁给高密县令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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