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矮邓指现在就在老几身边,头埋在臂弯里,脸抵着坚硬雪地。被刮到
早,半个中队人被赶着去水塘里破冰化水。老几和另外半个中队留在砖窑,把昨天出砖从场院东边搬到西边。谁都不问问,同个院子,为什西边比东边更合适堆放砖头。场院有三百米见方,犯人们拉开个队伍,手递手地传砖。开始五块砖传,小时后减为三块,又过小时,连搬块砖都要让人们脸上出现个霎时痉挛。
老几喊声“报告”,说自己要解小手,当班解放军看看窑边监工邓指。邓指下巴微妙地动。当兵手里刺刀也微妙地动。等老几拐过墙角,发现自己身后跟不是个兵,而是对兵。再回到场院,老几去看邓指两颊紫红脸,想在他微肿单眼皮下找那双昨天还把他老几当人看眼睛,却怎也找不到。到午饭时还是看不见邓指眼睛,就连他站在跟前训话都不给老几看他眼睛。他训话主要内容就是说逃跑教唆人老几最好放老实点,想请假看电影上闺女儿,死这条心吧,眼下往保卫科递交请假报告是拿胸脯往枪口上撞。
“可是是无心聊起来!……”老几急,连结巴伪装都不要。
“无心最能,bao露有心。”
老几手里还剩三个土豆,四个土豆定量今天是太富裕,难以下咽。邓指吃和犯人们样,只是随身带小包干辣椒粉和盐。他用最后口土豆擦干净铝饭盒盖子上血红辣椒粉,塞在嘴里,会儿就满嘴血红。老几问邓指吃四个鸽子蛋大土豆够不够,不够他这儿还有。邓指不理他,不给他面子来卖乖。老几把下面意思结巴出来,要是他挺不过大饥荒话(每天都有挺不过人),他心里记得还是那个十九岁、在弄堂里打羽毛球小女儿模样。他会觉得好不甘,从来没看见她长大成人。
邓指用指甲在侧牙上刮刮,刮下小片红辣椒皮,脆脆地弹出去。这就是他听老几结巴半天才结巴出来陈情后唯反应。老几不是常常有凶,bao闪念人,但此刻他捕捉到自己心里这个闪念。
“回去吧。”邓指用下巴指挥老几,“归队干活去。”
就在老几往传砖队伍里走时候,起风。是这带典型午间大风。刚刚摞起砖被刮得呱嗒作响,眨眼间倒下来,倒成座颓城。碎砖头失去地心引力似,很快就在空中。
老几给风刮得斜出去,跟地平线形成个极马虎八十度夹角。这都不耽误他在心里凶,bao。从死缓改成无期,现在他能造次空间不大。
邓指在他身后叫喊,让他卧倒。老几被内心凶,bao闪念弄得忘卧倒。凶,bao是会让人醉,正如各种高尚情绪会让人醺醺然。邓指扑上来,把老几按倒。自从去年大风刮走个挺身警戒、绝不肯放弃自己宣传画般英雄姿态解放军,所有人都乖,风来就卧得扁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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