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牙湾煤矿,能住进这层楼只能是干部和双职工。大部分矿工老婆和孩子都是“黑户”——连户口也没有,怎有资格住公家房子呢?
说实话,矿工太苦。如果身边没有老婆孩子,那他们日子简直难以熬过。在潮湿阴冷地层深处,在黑暗掌子面上,他们之所以能够日复日,日日拼命八九个小时,就因为地面上有个温暖而安乐家。老婆和孩子,这才是他们真正太阳,永远温暖地照耀着他们生活。因此,他们把家属户口都扔在农村,在矿区周围随便搭个窝棚,或在山崖上戳几孔小窑洞,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用自己苦力养活着他们,而同时也使自己能经常沐浴在亲人们温情和关切之中。
这样,在整个矿区周围山山洼洼,沟沟渠渠,就建立起片又片“黑户区”。般人都是同乡人挤在块,口音,生活习俗都相同,有个事可以互帮。因此,就形成“河南区”、“山东区”和黄土高原、中部平原等各地“黑户区”。般说来,河南人住宿比较讲究,即是几座低矮茅草房,院落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都刷成白——似乎专门和煤作对比色!不仅大牙湾,铜城所有煤矿,都布满这样“黑户区”。
孙少平现在走进正是大牙湾“河南区”。
他穿过铁路,上道小山坡,随意走进个小院子(他想不到以后会和这小院结下那深不解之缘!)。这院落连同三四个小房子,都可以说是“袖珍”形。房子只有人多高,如果伸出手臂,就可以随便在房顶上拿放东西——那上面就是搁着许多日用杂物。
太阳光芒!
“你说都知道。你回去。明天复查时,你不要紧张……”“万再紧张呢?”
女大夫这次完全被他话逗笑。她从藤椅里站起来,在茶几上提起那几斤苹果,边往他手里递,边说:“你把东西带走。明早复查前小时,你试着喝点醋……”孙少平怔。
他猛地转过身,没有接苹果,急速地走出房子。他不愿让大夫看见他夺眶而出泪水。他在心里说:“好人,谢谢你!”
他绊绊磕磕下楼道,重新回到马路上。
“你找谁呀?”个五岁左右小男孩歪着头在院子里问他。
少平蹲下来,先笑嘻嘻地位住他小胖手,问:“你叫什名字呀?”
“叫明明,王明明!”
听孩子
他解开上衣钮扣,让秋夜凉风吹拂他热烘烘胸脯。现在他脑子里是片模糊空白。他只记着个字:醋!
他立刻来到矿部前,但看见所有店铺门都关。
他发愁地立在马路边,不知到何处去买点醋?晚上必须搞到!明早上七点钟就要喝,而那时商店门还不会开呢!
他抬头望望山坡上密麻麻灯火,突然想:他能不能到矿工家户里去买两毛钱醋呢?
这样想时候,他两条腿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山坡上灯火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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