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忽而笑,颓然躺下,喃喃道,“奇怪,朕怎会梦见沁儿……阿妩,又是你在弄鬼?”
他呵呵低笑,翻身向内而卧,“你不来入梦,自会去见你。”
承泰公主呆呆跪在原地,脸色转白。
“父皇……”她薄唇翕动,忽然再不能自抑,泪水潸然滑落。
原来,他只是误将她当作她,连梦里也不愿多见自己眼。
玄衣散发父皇,脱冠敞衣醉卧于帷幔后,似醒非醒。
“父皇?”她颤颤试着唤声。
不闻应答,却听他低低笑声,竟吟唱起断断续续曲子。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她时呆,从未听过父皇吟唱,竟不知他声音如此深沉缠绵,闻之心碎。
“母后!”她几乎脱口惊呼,转念却惊觉那是父皇声音,是他在咳嗽。
她疾步趋近,到屏风前,骤然驻足,没有勇气转出来。
父皇会生气,她就這闯进来……承泰公主陡然手足无措,似乎做错事孩子。
“你来。”
父皇低沉含笑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透着淡淡温柔。
却不敢开口。
推开那扇熟悉而久违殿门,承泰公主有刹那迟疑。
前殿,立柱,垂幔,屏风……时光仿佛骤然倒流,昨日重现眼前。
殿内弥散着她再熟悉不过优昙香气,袅袅萦回,似在身边,又不可追寻。
切都没有变,连琴案上那贴未填完曲谱还在原处,似乎墨迹仍未干透。
七年相守,她陪着他,伴着他,敬他如君,侍他如父,分担他孤寂哀伤……
少年
——《绿衣》,竟是這首悼怀亡妻悲歌。
她再也听不下去,蓦地屈膝,重重跪在榻前,“父皇,求您珍重龙体。”
帷幔后吟唱停,她看见父皇半支身子,侧首望过来,清峻容颜犹带戚色,眼底似有泪光隐隐,霜白两鬓散落银丝几许,烛光下,竟显出几分落拓沧桑。
“怎会是你?”他看见她,飞扬入鬓浓眉立时深蹙。
她亦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她惊,脸上顿时火烧般发烫,心下急跳。
“躲着就让瞧不见,还不过来!”父皇声音几乎让她不敢相信,這哪里是平日冷肃帝王,朦胧含笑间,浓浓暖意,深深缠眷,令她心中顿时如小鹿乱撞般。
承泰公主低头步出屏风,含怯垂眸,不敢抬头。
良久,却不闻动静。
她怔怔抬眼,却见那凤榻之上,绣帷低垂,榻前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琴弦上不沾半点尘灰,仿佛片刻之前,还有人弹过。
她有刹那错觉,好像母后还在這里,就在那屏风后,绮窗下,闲闲倚锦榻看书,听到她或潇潇欢笑着跑进来,会莞尔抬眸,取丝巾,轻轻为她们拭去奔跑间冒出微汗。
她会柔声陪孩子们説话,听他们彼此争闹,説得累,总会轻轻咳嗽。
每每此时,父皇就会将她们赶走,不许再缠住母后。
恍惚间,那屏风后真有低低咳嗽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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