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客厅另有扇通到花园去侧门。李玉亭很想悄悄地溜走完事。但是转念,他又觉得不辞而去也不妥。忽然阵哄笑声从外边传来。那是大客厅里人们笑声!仿佛那笑声就是这样意思:“关在那里,个*细!”李玉亭心跳得卜卜响,手指尖是冰冷。蓦地他咬紧牙齿,心里说:“既然疑心是侦探,就做回!”他慌忙走到那通连大客厅门边,伛下腰,正想把耳朵贴到那钥匙孔上去偷听,忽然又转念头:“何苦呢!以老赵走狗自待,而老赵未必以走狗待!”他倒抽口气,挺直身体往后退步,就颓然落在张椅子里。恰好这时候门开,吴荪甫微笑着进来,后面是杜竹斋,右手揉着鼻子,左手是那个鼻烟壶。
“玉亭,对不起!几个家乡来人,点小事情。”
吴荪甫敷衍着,又微笑。杜竹斋伸伸手,算是招呼,却又
律师面孔,轻声儿问道:
“下子就是七八个小厂?荪甫他们魄力真不小呀!
是些什厂呢?”
“什都有:灯泡厂,热水瓶厂,玻璃厂,橡胶厂,阳伞厂,肥皂厂,赛璐珞厂,——规模都不很大。”
“光景都是廉价收盘罢?”
李玉亭急口地再问。可是秋律师却不肯回答。虽则李玉亭也是吴府上熟人,但秋律师认为代当事人守业务上秘密是当然;他又洋洋地笑笑,就把话支开去:
“总要没有内乱,厂家才能够发达。”
说后,秋律师就挟着他公事皮包走出那小客厅,反手把门仍旧关上。
那门关上时砰声,李玉亭听着忽然心里跳。他看看自己表,才得五点钟。原来他在这小客厅里不过坐十分钟光景,可是他已经觉得很长久;现在只剩他人,等候上司传见似枯坐在这里,便更加感得无聊。他站起来看看墙壁上那幅缂丝《明妃出塞》图,又踅到窗边望望花园里树木。停在柏油路上那辆汽车,他认得是杜竹斋,于是忽然他更加不安起来;外边大客厅里有些不认得人,刚才这里有法律顾问,此刻也走,杜竹斋汽车停在园子里,这切,都不是证明吴荪甫有重要事情?可是他,李玉亭,偶然来时候不凑巧,却教在这里坐冷板凳,岂不是主人家对于他显然有戒心?然而李玉亭自问他还是从前李玉亭,并没有什改变。就不过在几天前吃赵伯韬顿夜饭,那时却没有别客人,只他和老赵两个,很说些关连着吴荪甫话语,如此而已!
李玉亭觉得背脊上有些冷飕飕。被人家无端疑忌,他想来又是害怕,又是不平。他只好归咎于自己太热心,太为大局着想,心指望那两位“巨人”妥协和平。说不定他片好心劝杜竹斋抑制着吴荪甫意孤行那番话,杜竹斋竟也已经告诉荪甫!说不定他们已经把他看成离间亲戚小人!把他看成老赵走狗和侦探,所以才要那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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