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目光不落旁处,问:“既上访,证据与状书有?”
苏晋道:“有证据,但中途出些意外,所谓证据已不足以作为力证,大人若需状书,草民可以立刻写,但此事有些复杂,大人看过状书,能余出空闲听草民将前后因果讲述通是为最佳。”
所谓意外,即是江家老爷在已桑田地契上签字画押。
苏晋本想先与翟迪商议番再写供状,谁知翟迪没见着,反倒遇到柳昀,知他对待公务尤为严谨,万事不可废规矩,只得答句“立刻写供状”。
若照以往,他非得斥句“既无状书,何来上访”,然后令她吃碗闭门羹。
但也没有恩可言,并不感念他最后待自己慈悲,亦不想去计较是否是他救朱南羡性命。
那个旋涡中,谁欠谁,谁负谁,原本就说不清。
于是只好恩怨两相忘,反将回忆追溯得更远,到秦淮暮春烟雨天,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入都察院,从此跟着他,做名守心如御史。
轮回往复,只好做回最初恭敬姿态,认真施以揖,答:“因偶然得知蜀中平川县县令假借新政,欺民霸田,想上访,未想竟遇见大人。”
柳朝明淡淡“嗯”声。
苏晋不是没想过墨轿里那位大人是柳昀。
需用异色与二位钦差区分开臣工统共那几位,若非皇亲国戚,便只几名被封过爵,再就是柳昀,摄政兼首辅。
她虽猜到,很快又否认这个想法。
朱昱深亲征安南,柳昀与青樾共理朝政,这个当口,他为何会出现在蜀中?
苏晋又看向柳朝明身后两人,顿顿,认出此二人乃锦衣卫副指挥使韦姜,以及当年她被流放,送她入江西御史李茕。
可是今日,也不知是情浅,还是恨淡,他默立片刻,又“嗯”声,抛下句:“进来写状子。”折身便回东院。
东院也分前后两院,往左条回廊走到尽头,便是甬道。
雨丝稍密些,张正采尚未自苏榭便是苏时雨事实中缓过神来,见苏晋对东院这位恭敬有加,时震得肝胆俱裂。
这位大人身份,蜀中各州府官无人知晓,只知他来蜀地另有要事,等闲不见旁人。
如今看昔日名震天下苏大人亦对他如此恭敬,那他该是什人?
还能是什人?
张正采腿脚发软,再思及苏晋方才“欺民霸田”之言,下跌跪在地,嗫嚅两句“有罪”,被风雨声掩去,根本听不见。
雨忽然落下。
风刮整晚,雨势却不大,零星几点稀疏浇洒,反像是云头无端起善意,要安抚这夜风不止。
直至落雨,柳朝明目光才不经意落在苏晋身上,略作停顿,又移开,声音很淡:“你怎会在此?”
苏晋有些无措,不知当怎面对他。
三年前场刻骨之痛,如今回想依旧心悸,可三年过去,痛未平,恨却淡,或许是她终于以句“成王败寇”说服自己,若当初赢是她,他下场,未必会比现在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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