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被叫去谈话时沈凉生便有心理准备,自己做最坏打算,口中却未同秦敬说过句告别话,更未交待什后事——有些话真说出来跟要秦敬命也没两样——他本是打定主意不回头看,事到临头却个没忍住,还是回头看眼。
他看到秦敬孤零零地站在院门口,干瘦伛偻,小条孑孑人影,像下老二十岁,却又像个小孩儿似,眼巴巴地、像被遗弃孤儿样望着自己……沈凉生把头扭回去,突地流泪。他不怕挨打受罪,甚至不怕就这被整死,只是怕秦敬受不,惦记他往后要怎个人过日子。
他是想着要跟他过辈子,为伴侣,为兄弟,为父母,为子女,再苦再难也不后悔……就这个承诺,可怎就守不住。
沈凉生被带走那几天,秦敬个人
觉得不真实——像镜中花水中月,海市蜃楼中亭台楼阁,美也美得空远冷清,反是现在每到傍晚,两人下班回来烧水抹把脸,夏天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就着夕阳余晖和左邻右里人声喝碗白米稀饭,冬天关起门来拿炉灰烤两个红薯热热乎乎地吃,心里反而觉得乐呵踏实。
他说过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地跟他过日子。这是他给他承诺,守住,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就不后悔。
然而那时他们怎也没有料到,这波波政治运动会愈演愈烈,最后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
文化大g,m开始后,沈凉生那点底子终于被翻出来,逃不过,躲不,老吴想保也保不住他,只能拿话宽慰秦敬道:“还有办法……你别着急,让再找找人……”年过七旬老人头发全白,最近也没心思打理,稀疏地打缕贴着头皮,宽慰完秦敬,自己嘴唇却哆嗦着,茫然地反复念叨着句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秦敬着急,他比他更急——不单是为沈凉生事情,他还有几个老战友纷纷落马,被批斗,被隔离,不生不死……可是凭什!他们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命来为国家做过贡献!到儿到儿……老吴什都说不出来,句“没想到”,便似耗尽这辈子全部心血力气。
但无论如何人还是得找,能保下个是个——老吴知道这当口人托小没用,找所有能找关系,冒着大风险把话层层地递上去。
实则他也不晓得管不管用,到这地步,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
沈凉生被组织叫去审问两回,终被带走隔离那日,秦敬也在家——学校已经停课,他也被人谈过话,但因那时教育系统尚未被完全波及,他与沈凉生在户籍上也没什关系,倒没被起带走隔离审查。
可他宁肯他们把自己块儿带走——他站在院门口,看他们带他走,剪着他手,推推搡搡地——他想说你们不能这对他,他不是反g,m,他做过好事……他什都不能说,他只看到沈凉生费力地回头瞧自己眼,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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