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从始至终没有提过周皓妈妈,周皓也没告诉他们,那个女人前几天刚刚过世。他们彼此恪守秘密,谁也不去戳破那层人性阴暗面。
那个女人,不是个好妈妈,当然,更不可能会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她亏欠自己太多太多,她也对不起乡下老两口。
他妈带着周皓改嫁后,他爷爷奶奶每次专程进城来看大孙子,都被他妈拦住。周皓本来不知道这事儿,有次两老人找到家里。
在沙发上,他妈双臂环胸,气势凌人。他爷爷奶奶窝窝囊囊地坐在旁,动作拘谨,面色不好看。
当时他只有九岁吧,记不清,总之年纪太小。他害怕极,躲在房间门后,门开条小缝,他从里偷偷往外看。
中午,奶奶把家里三只下蛋母鸡宰只,又去田里摘几根茄子,还割把韭菜,苍老佝偻背,藏不住开心,逢人就说,“大孙子回来,大孙子回来。”
别人回她句,“是皓皓回来啊?”她立马就回,“可不呗,就是大孙子皓皓啊。”
奶奶老,说来说去都是以前事儿。
吃饭时候,她就光顾着盯着周皓看,面看,面给他碗里不停地夹菜,总是说起他小时候糗事,什什把人家女孩子小裙子给撩,又是玩响炮把人家小子吓哭。
后来说到他爸,奶奶立马哽咽起来,他爷爷呵斥住老婆子,让她别在孩子跟前丢人。
然后就顺着提示,过桥,向右拐……
后面还响起道泼辣声音,“到他家,让侯贵明天到村里把这个月低保领!”
房子还跟十年前样,三间屋小平房,前面有块院子,只是多年风霜雨雪,墙壁早已斑驳蜕皮。大门开着,他拎着行李走进去。
堂屋里头,他奶奶坐在藤椅上,眯着眼,努力穿针,怎都穿不进去,她把线用嘴过遍,再碾碾,还是没穿进去。
“这眼睛,不中用咯……”
女人把爷爷奶奶大斥通,说,也
奶奶颤抖着手,又给大孙子夹块肉,“吃,吃,啊。”泪花还糊在眼眶里,时干不。
周皓埋头吞咽口中饭菜,表情像用胶带绷住,眨眼、咀嚼、吞咽,都是千篇律。他不敢抬头,不敢做任何大幅度表情动作,怕绷不住,怕自己在老人家面前哭。
他哭,老两口也得跟着哭。所以他不能哭。
周皓压制住情绪,告诉他们,他现在在首都念研究生,成绩好着呢。奶奶问,啥是研究生?就是比上大学还厉害,出来能挣大钱。
奶奶笑,上排牙仅剩下两颗,其余皆是无情岁月腐蚀痕迹。
另端,他爷爷觑起眼,看着老伴,没说句话,又低下头。
周皓把他们风烛残年模样看又看。
“爷爷,奶奶。”周皓站在堂屋门口,朝里喊声。
奶奶放下手里旧衣服,抬起头,浑浊老眼里立刻沁出湿润,“好、好、好,大孙子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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