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
“现在她连工作都没有。”
好在那时们对右派已经有理解。时代正走到接近巨变时
块儿扫行不?”“不行。”
这样才明白,曾经她为什执意要糊纸袋,要补花,不让自己闲着。有爸和妈养活她,她不是为挣钱,她为是劳动。她成分随爷爷算地主。虽然那个地主爷爷三十几岁就命归天,是奶奶自己带着三个儿子苦熬过几十年,但人家说什?人家说:“可你还是吃那多年剥削饭!”这话让她无地自容。这话让她独自愁叹。这话让她几十年苦熬忽然间变成屈辱。她要补偿这罪孽。她要用行动证明。证明什呢?她想着她未必不能有天自食其力。奶奶心思有点儿懂:什时候她才能像爸和妈那样,有份名正言顺工作呢?大概这就是她张望吧,就是那老海棠树下屡屡迷茫与空荒。不过,这张望或许还要更远大些——她说过:得跟上时代。
所以冬天,所有冬天,在记忆里,几乎每个冬天晚上,奶奶都在灯下学习。窗外,风中,老海棠树枯干枝条敲打着屋檐,摩擦着窗棂。奶奶曾经读本《扫盲识字课本》,再后是字句地念报纸上头版新闻。在《奶奶星星》里写过:她学《国歌》课时,把“吼声”念成“孔声”。写过最不能原谅自己件事:奶奶举着张报纸,小心地凑到跟前:“这段,你给说说,到底什意思?”看也不看地就回答:“您学那玩艺儿有用吗?您以为把那些东西看懂,您就真能摘掉什帽子?”奶奶立刻不语,惟低头盯着那张报纸,半天半天目光都不移动。心下子收紧,但知已无法弥补。“奶奶。”“奶奶!”“奶奶——”记得她终于抬起头时,眼里竟全是惭愧,毫无对责备。
但在印象里,奶奶目光慢慢地离开那张报纸,离开灯光,离开,在窗上老海棠树影子那儿停留下,继续离开,离开切声响甚至切有形,飘进黑夜,飘过星光,飘向无可慰藉迷茫与空荒……而在梦里,祈祷中,老海棠树也便随之轰然飘去,跟随着奶奶,陪伴着她,围拢着她;奶奶坐在满树繁花中,满地浓阴里,张望复张望,或不断地要给她说说:“这段到底是什意思?”——这形象,逐年地定格成思念和永生痛悔。
孙姨和梅娘
柳青母亲,叫她孙姨,曾经和现在都这样叫。这期间,有天忽然知道,她是三四十年代位很有名作家——梅娘。
最早听说她,是在九七二年底。那时住在医院,已是寸步难行;每天惟两个盼望,是死,是同学们来看。同学们都还在陕北插队,快过年,纷纷回到北京,每天都有人来看。有天,他们跟说起孙姨。
“谁是孙姨?”
“瑞虎家亲戚,个老太太。”
“个特棒老太太,五七年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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