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尔德《奥斯特利茨》里有个长长充公财物清单,占页多篇幅。那些东西全是从布拉格被清除犹太人家里抄走。所有东西都被记录在案,甚至包括几罐草莓果酱。部分物品去向可以查明,甚至保留存放这些东西仓库照片。这些仓库看上去像是专门关押被俘物品劳改营。里面有张张长长、大概是用于婚宴桌子,上面堆满失去主人陶瓷器,还有个个类似兵营通铺木架子,上面拥挤着素昧平生汤锅和平底锅,水壶和酱料壶,仿佛谁家柜子被开膛破肚,里面东西股脑儿流出来——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还有些房间里满满当当地立着打磨光亮柜子,有些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床床冰冷被褥,老旧枕套和被套。这在当时被当成内部供应商店,特权公民可以来此免费选取生命被中断者旧物。类似情形在苏联时期俄罗斯也曾有过——被打倒资本家皮草和家具变成无产阶级胜利者战利品。
在千疮百孔、颠沛流离、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当代欧洲,保存完好家庭档案少之又少。之前所谓家庭陈设,即数十年间慢慢形成家具器皿统体,那些由姨母辈或祖母辈传下来,通常被蔑之为老古董东西,都值得专门为之立传。特别是那些被迫逃亡者(不管是为躲避谁),他们在临走前烧毁文件,毁掉照片,脱掉军官肩章、*员制服,移交文件,逃到最后,几乎已经剩不下任何东西可供记忆依附。
接近并理解过去尝试,类似于种小学生习题——看图写话。又或者比这更难些,根据给出三四个点将整个图形补充完整:眼睛,尾巴,爪子。但更多时候,连支点都无从选取,大部分从20世纪庞大身躯之下仓皇出逃人们都是如此,他们光顾着逃命,至于东西,只好是有什拿什。
该怎办,假如你想象客体全部遗物就只有可怜张明信片,五张偶然幸存照片?每件物品都变得更有分量,彼此间联系——客观存在或臆想——几乎是自动浮现出来。无意间发现老物件看上去很窘迫,赤条条,似乎再也无事可做。它们失去曾经主人和原有功能,注定只能单纯地存在。就好像人旦退休就会不知所措样。十岁那年去少先队夏令营时开列衣物清单(白色T恤三件,蓝色短裤条,船形军帽顶)与17世纪时时处处热衷开列财产清单并无本质性区别。似乎有人存在,能够被人注意或提及,这些物件就会减缓衰老,每件都会显得鲜活可爱。在那份清单上,除身彩色男式布袍和件旧黑丝坎肩之外,还包括五件东印度公司生产编织篮,条绿色宽腰带,六件假发套,根象牙柄手杖,支土耳其烟斗。这些财物全部属于路德维克·凡·德·赫尔斯特[1],这份清单是画家于1671年1月7日在阿姆斯特丹为搬家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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