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饮下杯酒,蜡黄脸色也红润些。他问,慧姑可好,佛山住得惯吗,要不要跟回太史第?
荣师傅愣愣,沉默下,说,阿妈好好呢。过几日就来看少爷。
那人又问,允哥好吗?大嫂好吗?
荣师傅
那人说,嗯,知道不是先前那个。那个口水多过茶。
他从床头取过副眼镜,用衣襟擦擦,戴上。眼镜柄上缠着胶布。他打量下五举,说,细路,认得你。在“多男”,你赏过杯茶。
荣师傅不等他说下去,打开酒瓶,斟满酒,说,今天中秋,要饮多杯。
那人执起酒樽,看看,说,玉冰烧。
荣师傅說,少爷,你记不记得?那年回到广州,在羊肉馆子里,你请喝玉冰烧。如今这酒,在香港可不好找呢。
客,嫌恶地站起身,骂他声“癫佬”,急急便埋单走人。也有气不忿,便要叫经理。他安静地抬头望眼,无辜得很。站起来,对那客鞠躬。经理便也息事宁人。他又走到其他桌去。那桌无人,他便安心吃;有人,又骂他“黐线”,经理便请他出去。他安静往外头走,也不说话。脚上皮鞋倒踏得山响,大概是不合脚。五举,见他脚跟上插几块香烟纸。只有路边给人擦鞋人才会这样,怕是弄脏袜子。
此刻,这双皮鞋静静地搁在地上。并拢,整齐。鞋里仍插着几张香烟纸。
荣师傅将手里东西放下,轻轻唤声,少爷。
五举心里颤,以为听错。但见那人,撩起身边干湿褛披上,望望荣师傅,也轻轻唤声,阿响。
这裁缝铺隔篱梯间,狭窄逼人。天花与地面,构成个三角。连五举个十来岁孩子,尚抬不起头来。荣师傅躬下身,从墙角拎过张折叠桌,打开。然后叫五举帮他,将食盒里小菜端出来,又拿出瓶酒。
那人拿起酒杯,饮而尽。望望,目光却直,慢慢说,是啊,在香港呢。
荣师傅看他又现出些痴相,忙给他夹筷子菜,说,那馆子老板说,少爷欠他支曲,是支什曲?
那人蹙下眉,眉间有“川”字。忽而舒展开,用支筷子敲下碟,口中道,查笃撑,查笃撑……清明节鸳声切往事已随云去远,几多情无处说落花如梦似水流年……
荣师傅说,少爷,今天是中秋啊,怎就唱起清明呢?饮酒饮酒。
他给那人夹菜,边说,你最爱吃娘制素扎蹄,可学会呢。尝尝味道正不正?
他自己抄过只凳坐下。那人望眼五举,说,细路,对唔住,没有凳子。
荣师傅说,唔紧要。小孩子,就让他站着好。
那人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走去墙角,从报纸堆里翻翻,弯腰抱起摞书,有点吃力。他搁在桌子边上,让五举坐在上头。
荣师傅忙要阻止他,说这坐坏怎办。那人浅浅笑下,说,如今这些剧本,在人眼里似笃屎,正好用来垫屎忽。
荣师傅说,这是新收徒弟,叫五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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