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推门进去。灯光昏暗,迎面是张碌架床,床上坐着个人,目光滞滞地望着他们。五举抬头,看见床架上挂着件西装,搭着条石榴红暗纹领带。西装袖子肘部,被磨得“起镜面”。五举想,是他。
先前在“多男”时,见过这个人。五举记得,他总是在周五来,将近中午时。左手搭件干湿褛,卷大卷报纸。
施施然进来,也不理会人。举目望,见哪桌吃得差不多,他便走过去,屁股坐下。也不言聲,拿起桌上剩下点心便吃,吃得心安理得。旁人见,还以为他是搭台。这桌上
蓉绝活儿藏到最后,临还靠他自己悟出味。然而,他也觉得时机未到。这孩子问得急,他便也琢磨是不是他娘老子意思。这样想,心里越发冷。
他知道自己还是不甘心,在等个人。终于,等到,是个“多男”小企堂。白纸张,却是上好生宣。
这细路先说不想做打雀,让荣贻生犹豫下,怕他缺是个“勇”字。可细细听他说下来,原来是要做自己主张。荣师傅心里动下。他想,当年有叶七在,除拜师这件事,他何曾做过自己主张。如今若收这个,就不好再走这条老路。成全这孩子,便是成全自己。
他想起云重话,这细路,真像你后生时候。
可他忘,这二十年来,他自己已经变。
五举是在小按出师后,见到七少爷。
可他以前见过,在“多男”。就是这个人,他们都叫他“癫佬”。唯独阿爷,叫他“先生”。
这天晚上,荣师傅领着他,携只包裹。叫他拎只食盒,里头有几碟小菜,还有刚打好双蓉月饼,压鱼戏莲叶花。师父亲自在饼上打上大红点。
这天是中秋正日子。五举想,自己是个孤儿。可师父有家有口,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师徒二人,沿着雪厂街,到山底下,搭电车,走到上层坐下。他从车窗探出头去,望望天上,是轮透亮圆月。月光瀑样地流下来,铺在德辅道上。行人、车辆、两旁店铺,便都镀上层银白。电车慢慢地,停靠个站,车铃当当地响响。他便看清楚外头,地面与楼宇,似乎都成线条组成。有线硬朗,转上轩尼诗道,就是条悠然弧线。每点轮廓都发着毛茸茸光,是个他熟悉而陌生香港。
他们在湾仔下车,沿着石水渠街直走。行至座老旧唐楼,门楣上写着“南昌阁”。底下是个水果店,还散发着碌柚馨香。荣师傅和店里老板打个招呼,是熟稔样子。另边是个裁缝铺,叫“妈记”,已经收档。门口锁着把破旧竹躺椅。荣师傅将躺椅搬开,侧身进去,看到扇狭窄小门。荣师傅敲敲,没人应。五举听到里头传出收音机声响,好像在播钟伟明广播剧。收得不好,吱吱啦啦。荣师傅便又使劲敲敲门。收音机声音没,有瓮声道,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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