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忠公（2 / 8）

那时代资料，其中包括对话录，为量甚大。苏东坡并不记日记。他不是记日记那类型人，记日记对他恐怕过于失之规律严正而不自然。但是他写札记，遇有游山玩水、思想、人物、处所、事件，他都笔之于书，有记有日期，有不记日期。而别人则忙于把他言行记载下来。爱慕他人都把他写书简题跋等精心保存。当时他以杰出书法家出名，随时有人恳求墨宝，他习惯上是随时题诗，或是书写杂感评论，酒饭之后，都随手赠与友人。此等小简偶记，人皆珍藏，传之子孙后代，有时也以高价卖出。这些偶记题跋中，往往有苏东坡精妙之作。如今所保存者，他书简约有八百通，有名墨迹题跋约六百件。实际上，是由于苏东坡受到广泛喜爱，后来才有搜集别名人书札题跋文字印行时尚，如黄山谷便是其。当年成都有位收藏家，在苏东坡去世之后，立即开始搜集苏东坡墨迹书简等，刻之于石、拓下榻片出卖，供人做临摹书法之用。有次，苏东坡因对时事有感而作诗，立刻有人抄写流传，境内多少文人争相背诵。苏东坡虽然发乎纯良真挚之情，但内容是对政策表示异议，当时正值忠直之士不容于国都之际，当权者之愤怒遂集于他人之身，情势严重，苏东坡几乎险遭不测。他是不是后悔呢？表面上，在他贬谪期间，对不够亲密朋友他说是已然后悔，但是对莫逆之交，他说并无悔意，并且说，倘遇饭中有蝇，仍须吐出。由于他精神上坦白流露，他也以身列当时高士之首而自伤，在与心地狭窄而位居要津政客徒然挣扎番之后，他被流放到中国域外蛮荒琼崖海岛，他以坦荡荡之胸怀处之，有几分相信是命运使然。

像苏东坡这样人，生活中竟有如此遭遇，他之成为文人窃窃私语话柄，尊重景仰话题，尤其是在去世之后，乃是自然之事。若与西方相似之人比较，李白，个文坛上流星，在刹那之间壮观惊人闪耀之后，而自行燃烧消灭，正与雪莱、拜伦相近。杜甫则酷似弥尔顿，既是虔敬哲人，又是仁厚长者，学富而文工，以古朴之笔墨，写丰厚之情思。苏东坡则始终富有青春活力。以人物论，颇像英国小说家赛克瑞（Thackeray）；在政坛上活动与诗名，则像法国雨果；他具有动人特点，又仿佛英国约翰生。不知为什，们对约翰生中风，现在还觉得不安，而对弥尔顿失明则不然。倘若弥尔顿同时是像英国画家根兹博罗，也同时像以诗歌批评英国时事蒲普，而且也像英国饱受折磨讽刺文学家绥福特，而没有他日渐增强尖酸，那们便找到个像苏东坡英国人。苏东坡虽然饱经忧患拂逆，他人性更趋温和厚道，并没变成尖酸刻薄。今天们之所以喜爱苏东坡，也是因为他饱受人生之苦缘故。

中国有句谚语，就是说个人如何，要“盖棺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