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给张大哥个难题。他并不绝对不管给人买妾,不过假使能推得开,他便不管。假如非叫他办不可,那
张大哥不和老李同科,可是特意过来招呼声。
“啊,老李,回来?家中都好?”用手指诊老李手心下。
老李十分感激张大哥:为人谋永远忠诚到底。果然,邱吴二位眼神有点改变光度与神气。设若老李接家眷,张大哥必知道切;可是张大哥也问“家中都好?”小赵话是造谣,定。自然,不定,更好。
“今年乡下收成不坏吧?”张大哥对乡下人自然要问乡下话,吴邱二位登时觉得还不够真正北平人资格。
“不坏,不过民间还是很苦!”老李带着感情说。
“今年就盼着来场大雪,去去瘟毒;麦子也得意。”去去瘟毒,其实是张大哥注意之点,麦子得意与否,民间苦不苦,都嫌离北平太远;世界上麦子都不得意,北平总有白面吃。
张大哥和老李又敷衍几句,完全出于诚意,同时不失为敷衍,张大哥自己都佩服这招儿。诚意敷衍完老李,又过去和邱吴二位谈点来钟。张大哥比他们二位更没事可作,他是庶务科上,他职务是调动工友和买办东西。对调动工友这项,他是完全无为而治,所以工友们为他私事能非常殷勤卖力气,因为在衙门里总是闲着。对于买办项,自有铺子送来,只要打打电话,过过数目,便完事大吉。至于照例回扣呢,张大哥决不破例拒绝,也不独吞,该分给谁便分给谁,连工友都大家有份。张大哥是庶务中圣手。
这样,他永远不忙,除忙着串各科,而各科职员律欢迎他降临。请医生,雇奶妈,定包厢,买旧地毯,卖灰鼠皮袍再买狐腿,租房,定打新式桌椅,配丸药……凡是科员所需都要张大哥指导与建议。批婚书,过嫁礼,更不用说,永远是他手包办。新从南方来同事,单找他来练习官话——孙先生便是个。连美国留学回来都和他研究相面与合婚。这些差事是纯粹义务,张大哥只落得两句赞美:“北平真是宝地,”和“北平人真会办事。”有这两句,张大哥觉得前生定是积下阴功,所以不但住在北平,而且生在北平!“有宰相之才,没有宰相之命,”当他喝下两盅酒才这样叹息,而并非全无自慰意思;两个“之”字特别意味深长。
张大哥和邱吴二位谈起来;二位就是盼望有人来闲谈,不然真不好意思把公事都交给老李办,虽然大家深知老李有办事瘾——科员中怪物!
吴先生,军队出身,非常正直,刚练好笔酱肘子体字,打算娶个亲。他又提起来:“老吴是军人,先生,没别好处,就是正直,过山炮样正直。四十多,没个儿子。得改变战线,先生!”吴先生“先生”永远不离口,仿佛是拿这个字证明自己已经弃武修文似。他腰背永远笔直,脖子与头齐扭转,不是向左便是向右“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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