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人拍门。
"瑞宣!开门去!"祁老人叫。"多半是你爸爸回来。"瑞宣又请上弟弟瑞全,才把装满石头破缸挪开。门外,立着不是他们父亲,而是钱默吟先生。他们弟兄俩全愣住。钱先生来访是件极稀奇事。瑞宣马上看到时局紧急,心中越发不安。瑞全也看到危险,可是只感到兴奋,而毫无不安与恐惧。
钱先生穿着件很肥大旧蓝布衫,袖口与领边已全磨破。他还是很和蔼,很镇定,可是他自己知道今天破例到友人家来便是不镇定表示。含着笑,他低声问:"老人们都在家吧?"
"请吧!钱伯父!"瑞宣闪开路。
钱先生仿佛迟疑下,才往里走。
心里直闹得慌!"在全家里,没有人敢顶撞老太爷,除瑞全和小顺儿。现在他拦阻大嫂说话,当然也含着反抗老太爷意思。老太爷马上听出来那弦外之音。"怎?你不愿意听们说话,把耳朵堵上就是!"
"是不爱听!"瑞全样子很象祖父,又瘦又长,可是在思想上,他与祖父相隔有几百年。他眼也很小,但很有神,眼珠象两颗发光黑豆子。在学校里,他是篮球选手。打球时候,他两颗黑豆子随着球乱转,到把球接到手里,他嘴便使劲闭,象用力咽口东西似。他眼和嘴表情,显露出来他性格——性子急,而且有决断。现在,他眼珠由祖父转到大嫂,又由大嫂转到祖父,倒好象在球场上监视对方球手呢。"日本人要芦沟桥狮子?笑话!他们要北平,要天津,要华北,要整个中国!"
"得,得!老三!少说句。"大嫂很怕老三把祖父惹恼。
其实,祁老人对孙子永远不动真气——若是和重孙子在处,则是重孙子动气,而太爷爷陪笑。
"大嫂,你老是这样!不管谁是谁非,不管事情有多严重,你老是劝人少说句!"三爷虽然并不十分讨厌大嫂,可是心中确反对大嫂这种敷衍事办法。现在,气虽然是对大嫂发,而他所厌恶却是般——他不喜欢任何不论是非,而只求敷衍人。
瑞全先跑进去,告诉祖父:"钱先生来。
"不这样,可教怎样呢?"小顺儿妈并不愿意和老三拌嘴,而是为她多说几句,好教老太爷不直接和老三开火。"你们饿找要吃,冷向要衣服,还能管天下大事吗?"
这,把老三问住。象没能把球投进篮去而抓抓头那样,他用瘦长而有力手指抓两下头。
祖父笑,眼中发出点老而淘气光儿。"小三儿!在你嫂子面前,你买不出便宜去!没有和她,你们连饭都吃不上,还说什国家大事!"
"日本鬼子要是打破北平,谁都不用吃饭!"瑞全咬咬牙。他真恨日本鬼子。
"那!庚子年,八国联军……"老人想把拿手故事再重述遍,可是抬头,瑞全已经不见。"这小子!说不过就溜开!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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