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都凉,再点盏热来!痛快,痛快!这比京城瓦子里那班讲小说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辈,胜过多少去?”崔管家听得面热耳红,伸出胖手将头发捞到耳
都唤他“薛批口”。
不过,薛昂也有自知之明。八年前,官封尚书左丞后,明白才不称位、高处难安,因此主动请罢,出知应天府。任满归来后,这几年便在京城领闲职、享厚禄,恬然无事。
冯赛来到尚书府门前,时近二更,府门已关,只开个侧门。灯笼下两个门吏守在门边。这宏阔院宇他曾进过几回,这次心境却大为不同。其中个门吏以前见过,恐怕也已得知他遭遇。他下马,走上前,提振起精神,微微笑着说:“能否请刘虞候进去禀告崔管家,冯赛有要事求问。”那个姓刘门吏瞅着冯赛,目光闪几闪,显然认出他,只是在揣测冯赛现今身份处境。见冯赛坦然无事,便含着犹疑,点头哼声,转身进门去。半晌,才出来,脸色却略松活些:“跟进来。”
冯赛忙跟着那吏人,像前几次那般,进门,穿穿绕绕,经过几层庭院门廊,来到边上个院子。进院门,眼前情景让冯赛不禁愕:院子中央座铜鹤灯架,挂三只白绢碧绣灯笼,崔管家坐在灯旁张锦垫竹榻上,只穿白绢汗衫内裤,披条黑锦道袍,散着头发,裤腿挽在膝部。他身侧只檀木小几,上摆着官窑白瓷酒瓶、酒盏,碟油煎脆螺。他正拈着颗脆螺,在嘬吸。
而他腿前,是只雕花木桶,冒着热气,那双胖腿伸在里头,个翠衫侍女蹲在旁,正在替他搓洗。另有个红衫侍女则站在他身后,拿着把象牙篦子,正在替他细细篦头。
抬眼见到冯赛,崔管家立即丢掉螺壳,笑眯眼,抬起胖油手连连招呼:“冯二,快过来,快过来!满城人都在说你遇事,成丧家犬,瞧你好端端,并没蜕皮掉毛呀!你凑近些,仔细瞧瞧……”
冯赛只得走到近前,躬身施礼拜问。
“嗯,还是那个温雅雅、从容容冯二,好!还跟人争,这双眼看多少山高水深,哪里能看差人?好!好!不过,听他们讲,你如何凄惨狼狈,全都片片段段,从没听全过。你给细细讲讲!抬把椅子给冯二,点盏去年御赐那龙凤英华!”
冯赛听,虽勉强笑着,心里却极不自在,自己竟成众人笑谈。但随即想,众人事,众人说;不说你,便说他。如今正巧轮到自己而已。与其让人胡乱语,不如自家照实言。而且,经历这些,余悸犹在,不若敞开说出,方能云过淡看、烟散笑忆。
这时个男仆端出把檀木椅,冯赛便坐到崔管家对面,将自己这些天经历讲遍,说到刺心难堪处,心里仍阵酸接阵痛。崔管家却听得不住咋舌瞪眼,冯赛知他最爱奇事异闻,只当有趣,并无恶意,便也尽力笑着,像是说别家旧事般。说罢之后,心中果然轻畅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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