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沧州个皮匠,因生得矮小,人都唤他矮子。他听着刺心,但自小便学会个道理:争不过、斗不赢时,只好拿和气自保。他便任人这般唤他,听到时不露嗔恼,尽力笑笑。那些本不敢这般唤他人见,也跟着唤起来。好比河边片洼地,裂道口,河水便尽都涌进来,哪里拦挡得住。不需多少时日,洼地便成池塘。再多心气,也被淹沉。
这些他都还能忍,忍久,甚而不觉得有何不妥。到该求婚论亲年纪时,矮,才真成要命铡刀。他尽力攒钱,四处托媒人,可那些人家看他过门槛都吃力,全都当即回绝。相次亲,心便被割刀。媒人劝他把眼放低些,寻个身有残疾女子。他听,越发伤心,却笑着摇摇头,从此断娶妻念头。
个念头硬生生压住,必定从另处泄出。那之后,他生出个癖好:但凡上街,尽往人多处钻,见年轻妇人,便凑到后头,偷偷朝那些妇人衣裙上吐痰。起先,他还觉得快意解恨,久之后,便倦。反倒恨自家竟变得如此龌龊,因而越发丧气。正当他百无生趣,甚而不时涌起轻生之念时,桩大好
刻,随即缩抱起身子,在雪泥中哭起来。他不由得放声大笑。梁红玉听到笑声,惊望过来,眼看到他,顿时止住哭。
他不由得愣下,却见梁红玉抬头怒瞪向他,目光利剑般。他被盯得极不自在,忙扭过头吩咐:“开船!”
四、皮匠
庞矮子见到张用,吃惊。
他猜不出张用是如何逃出来,或许是有人帮他?庞矮子不由得暗悔,早知如此,该顺手做个人情,替他解开那麻袋。不过,庞矮子活这三十多年,“早知如此”之事做过太多,行走江湖,如同和尚修禅,得快刀切萝卜,必须爽利,容不得丝毫黏滞。因此,他并没有流露心中所想,咳声,沉沉气,这才开口:“张作头?你寻们兄弟,不知有何事?”
张用帽儿歪斜,面目惺忪,满身灰尘,胸前更浸片油滴汤水,似乎才从地牢里爬出来。唯独双眼,仍神采跳荡。他抬手躬身,深深揖:“张用三生何幸,能再度拜会沧州三英?寻你们沧州三英,是要托你寻个沧州人。此人论名头,远不及你们沧州三英。论胸怀本事,在你们沧州三英面前,更似苍蝇比苍鹰。”
“哦?张作头要寻什人?”
“银器章。”
庞矮子虽已隐隐猜到,听张用说出,仍有些暗惊。他更在意是,张用连呼四遍“沧州三英”。看那神色,听那语气,似乎含着些奚落,自然是在那麻袋里偷听到。庞矮子微有些赧恼,但又觉得,奚落之外,张用多少仍有些褒扬之意。更何况,庞矮子只在自己兄弟三人间说过,从没听外人道过这名号。这时从对面听到,心底里有番说不出快悦。如同只小鸡破壳而出,虽有些陌生惊悸,却终见天日。
他不住回想张用唤这名号时那音调、声气和神情,竟忘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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