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看那男子快步走过,似乎在生闷气,那句话也说得极重。他听见,本想笑,心里却又动,不由得琢磨起后半句,难欺天地心?他抬眼望向天际,帘子遮掩,天瞧着昏蒙蒙,只在锦纹间透进些光线。上天果真有眼有心?这疑问他想半生,也并未知晓。即便有,又如何?监看、惩戒?若真有惩戒,八岁入宫那年,已得惩戒。八岁孩童有何罪孽,要受那等割体残躯之刑?还
可怜,可怜,同根何苦更相残?”
杨戬听到,又是惊,猛然想起自己姊姊。姊姊大他两岁,左脸上有片伤疤。那伤疤是他烫。
母亲过世后那年除夕,厨妇在厨房里蒸煮祭祀鸡豚。他家规矩,祭物不许仆妇沾手,得由主妇亲自操办,那年却只能由杨戬姊姊端送。杨戬想在父亲跟前抢功,便去和姊姊争。姊姊向疼让他,那天怕烫到他,不叫他端。家中亲人,杨戬唯不怕便是姊姊,那天他更是气恼,见灶口搁着把小铁铲,便抓起来去打姊姊。铁铲搁在火炭边,烧得通红,正烫到姊姊左脸,烧出大片疤,破相,后来只能嫁给个穷跛子。杨戬在宫中得势后,每年都要差人去给姊姊送些钱物,却从不愿见姊姊面,他不愿看那伤疤。如今,姊姊也已过世,这世上便再无牵念……杨戬心中升起阵孤怅。但迅即想到,当年即便在家中,自己也时常孤单无助。有亲无亲,其实并无分别,都难逃个孤命。
这时轿子经过香染街口,群人围在左街口听人说书。轿窗外个老者叹息:“人人尽道善心好,几人曾得善心报?”
杨戬听,鼻中不由得哼下。世人便是这般,时时都在计较善恶得失,你少豆,多你枣。却不知,善恶只是自家事,得失皆由强弱来。譬如人遇见狼,那狼食人哪里会分你善或恶?除非你变作猛虎,将它吃掉。如此简截道理,愚人却至死不觉。
这时,另个老者接着又叹:“真恶昭昭路人指,伪善暗暗己心知。”
杨戬鼻中又哼下,又是无用之语。世上哪里有心露于外,全然无遮无掩之人?即便孩童,三两岁便知畏忌与讨好,这畏讨,便是藏真饰伪,此乃天性,人人皆如此。可愚人偏偏只许自家如此,容不得旁人也这样。人生于世,本就是场彼此猜谜之戏,愚人不去磨砺自家眼力,只知怨叹责骂,合该世被人欺。
他正想着,轿窗外又传来个苍老声音:“无根亦无凭,无辜转无情。”
这话听着有些滋味,他不由得扭头望去,帘外是个老者身影,腿脚不便,略有些跛,不知有何经历,发出这等感慨。细味此语,杨戬竟生出些同感。自从离家入宫,不但身体失根,人也再无依凭。如同只小雀,折翅膀,被丢进狼窝,唯有凭自家单薄之力拼命应付。久而久之,这心如块石头沉埋湖底,谁也瞧不见,谁都休想动。
这时个中年男子忽然在轿窗外说句:“瞒得世人眼,难欺天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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