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轿子已行至虹桥口，桥上人多，轿子停
下来。窗外呼喝叫卖、嬉笑争闹之声，蜂窝
般，将他围在核心。日头已升至顶上，烤得轿子内越发烘热窒闷。各等气味更是混作
之前，他先行步沿门敲动响木；为避免粪水溢洒，粪车下用油布兜住，每到座院门前，先铺上块毡布……虽只是区区粪役，他也迅即在同班中露出头角。
他是从北苑来，心要回北苑去，唯之途，是先进北苑净司。他趁收粪，偷空儿溜进当年那个厨院，趁黑挖出瓶毒药，而后等待时机。和他同拨那个叫邓六
，与他最亲近。但邓六性直心急，因受不得北苑那班人傲横，几回起冲突，险些动手。有天夜里，邓六出去净手，他也随即跟出，从怀里取出那毒药，撒进北苑清洗马桶大木桶中。那天，北苑后宫发觉马桶上有毒，内司立即来查问。他趁人不备，偷偷将邓六唤到后边井边，把将邓六推进井里。邓六倒栽入井时，扭头惊望他眼，那眼中，恐惧之外，更有无限惊愕。那是在问：“为何？”
为何？杨戬忙睁开眼，邓六那张瘦长脸不见，眼前只有蒙铁网轿门，边缝间射进道耀目阳光，刺眼晃，他忙又闭上眼。耳边仍旧喧噪不歇，浑身已经闷蒸出汗，胸口更是坠块石头般。他急急喘气，心里愤愤答道：为何？为命！你到死都不过是个粪役，
却不是！
这时轿窗外又传来句：“为献点欢，寒伤十里春。”
当年那花匠脸忽又逼现眼前。那花匠招他进到后苑花圃，教他种花培植之艺。宫中只有那花匠会培植绿牡丹，他先不肯教杨戬。杨戬也并不强求，只尽力小心，勤加习学。那老花匠渐渐放心，认他为义子，将绿牡丹培植秘技也传给他。那年春天，杨戬培植绿牡丹终于结花苞。这之前，他已发觉，花圃圃监私藏蔡确禁诗，而那老花匠因那寿宴绿牡丹，深得高太后赏誉，自恃其宠，时常顶撞圃监。高太后寿日那天清早，杨戬趁圃监去查看老花匠绿牡丹，溜进圃监房中，从那本佛经里偷走那纸禁诗，又在封面上留下个泥印，而后去花苑偷偷割断绿牡丹主茎。老花匠果然怪罪到圃监头上，两人争执起来，死贬。杨戬却端出自己那株绿牡丹，因而升为圃监。
那老花匠撞到石阶时，杨戬躲在旁边株丁香花树后。老花匠倒在地上，头顶冒血，却眼寻见杨戬，那目光毫无怨疑，反倒似乎有些牵念不舍。而那张尖瘦老脸像映在眼前，杨戬忙睁眼，伸手去挥几挥，那张脸才消失不见。
轿窗外又低低响起句：“无心未必安，有悔方得宁。”
悔？有何可悔？你那时年近六十，已到该死之期，却正年轻。你挡在前头，如何向前？
“静破百劫，无事即得安。”
哼！若停手，不出三个月，必定会被贬到几千里外，受那流离劳役之苦。到那时，除欺、辱、打、踏，有谁肯念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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