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无论何等卑贱职任,都离不得智巧才干,他便处处留心,想出许多改进之法:如给粪桶加上木盖,半死,半活,便于掀开、倾倒,又可挡住臭气;为让各院准时出来倾倒粪水,免于过早等候,或过迟错过,粪车到
“曾经罹此痛,何忍观彼伤?人间变鬼域,尔又逃何方?”
他浑身躁闷,耳边无数声响,热潮里各般熏臭,这人间原本便是鬼域,往哪里逃?尔等又能往哪里逃?
“念杀心动,从此万劫生。”
杀不杀,人终得死。动不动,这劫难哪有终止?
“心同此伤不知怜,何怨人间彻底寒。”
命自担,路自择。只凭己意径直行,何须尔等说勇懦?哪怕寒透天下心,自春风长高卧。
“逆流曾伤风波恶,回身翻作掀浪人。”
他又哼声:若不掀浪,坐等汝辈掀?
“重以承命,其倾也危。”
这句他没听清,略回想,才大致明白,不过是说身居高位,旦倾覆,自然危于常人。他笑下:危又如何?在山顶栽倒,总好过在山底被压!
他重重喘息,闷闷回答:虽不怜,却也从未怨过。
“暂为世间客,滚得身尘;天青洗眼望,几曾见云停?”
他听,不由得向天际望去,天光被帘子遮住,仍旧昏蒙蒙,却从缝隙间漏进些细光,银针般,极刺眼。他忙闭起眼,仰头靠在壁板上,胸口重闷无比,像是被丢进口蒸锅中,锅里蒸煮着各般腥臊污秽。他忽然极渴念清凉夏夜里那颗北极星,闭着眼极力去寻,昏昧胀闷之间,哪里寻得见点儿亮光?
这时,轿窗外又传进句:“乌云憎其暗,却遮明月光。徒以人之惧,来掩之慌。”
他听,顿时有些慌起来,猛然忆起当年净司那个伙伴邓六,那张惊惧之脸又浮现在眼前。当年他升任墨监,终于得见皇帝,却非神宗皇帝,而是九岁哲宗小皇帝,那小皇帝因贪耍负气,打碎只砚台,那是神宗皇帝最爱方鱼脑冻端砚。小皇帝怕被高太后责骂,随口便将错归到杨戬身上。杨戬哪里敢说个字?旋即被贬去南班净司倾倒粪桶。他有哮症,那臭气熏得他时时窒息,他却拼力熬炼,不愿沉陷于这污秽之地。
这时轿子已行至榆疙瘩街口,外头越发喧闹,四处嗡嗡鸣响。日头高照,天气暖热,烘得各般气味越发熏人。店肆里油烟腥膻、人身上粉劣汗酸、驴马牛骡粪臭……混作处,不断涌来。轿中又窄仄,那热闷熏臭将他团团围住。他额头已经冒汗,浑身阵虚乏,心又重跳起来,他不由得拽开衣领,长呼几口气。
轿窗外话语却仍未歇止,随即又传进句:“借胸中痛,夺人眼前欢。轮转何可极?轧轧苦无边。”
他闷“哼”声:狗夺肉、人争利,自古便是这般,确苦无边,但生而为人,谁能跳脱?
“身非顽石心非铁,何苦冷面自僵持?”
他苦笑下,生做块顽石生铁倒好,便不必这般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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