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继父职去做狱子,应天府推司个推级和他爹相熟,见他腿脚快,便将他调拨到自己手底下,做个院虞候。他极爱这个职务,每逢追缉嫌犯,总是奔在头个。府里给他们配刀,他却嫌那刀太短,近身时才用得到。他自家去铁匠铺里打柄小斧头,只有半尺多长,半斤来重。追捕嫌犯时,别在腰间,快追到时,便抽出那小斧头,朝嫌犯后腿甩去。练得久,投便中,迅即将嫌犯击倒在地。
除父母,其他人他概不留情,尤其那些罪犯,在他眼中,只如鸡犬着瘟病。他缉捕不少囚犯其实是被冤系狱,他却丝毫不愿去想其间是非,对错与他无干,他只是奉命缉捕,因此,身旁人都有些怕他,不敢与他对视。他也从来没有算得上朋友之人。有时也难免孤寂,但他想:人
艮者,止也。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动于欲也。
欲牵于前,而求其止,不可得也。
——程颐《伊川易传》
李洞庭那柄斧子是陈豹子拿走。
那天在府衙前,司理参军带仵作、衙吏查验那具焦尸,陈豹子便是其中之。他忙着驱喝四周围挤人群,并没有留意焦尸脚边那根橘子枝。李洞庭挤出人群,脚踩住那枝子,他才眼发觉。他冷眼暗瞧着李洞庭用脚将那枝子蹭挪出去,而后捡起来飞快离开。他无法立即去追,只能耐住性,等尸首查验完,司理参军命两个衙吏将尸首搬到停尸房里,众人都散后,他才快步去追李洞庭。
陈豹子原名陈忠,今年二十七岁,是应天府个院虞候。院虞候这职名听着如王侯般,其实只是个下等吏人,做些讼狱杂事,如追捕、缉拿、押送犯人。差事极苦,职钱却极少,只勉强够活。
他爹是狱中看管囚犯名节级。别节级、狱子全仗勒掯囚犯,时常得些钱物,好养活妻儿。他爹却有些愚懦,辈子信那句“公门之内好修行”,从不敢欺凌囚犯,因而被人笑作糍粑。
陈豹子从小听人这样嘲他爹,心里极愤郁。他爹常教他行善,他却丝毫看不见善有何用。他生来有些体弱,巷子里那些孩童都叫他小糍粑,常常欺负他,他也不敢争执。他爹见,也只将他唤回家,教他忍让。他娘也极和善,见他在外头挨打,只叹着气、抹着泪,劝他以后躲着些。
有回,隔壁个孩童用竹条抽他,抽得满脸血印。他娘见到,再忍不得,过去揪住那孩童,连抽几巴掌。那孩童娘赶出来,气汹汹和他娘厮闹,并将他脚踢滚到墙根。他娘口里说不出话,奔到院里抓把柴刀,红着眼要去砍那母子,那母子才怕起来,被众人劝回家,关起门躲起来。自那以后,那些孩童再不敢招惹他。他也由此学会个字:狠。
自从心里生出股狠劲儿,竟让他生出许多精气,体格虽仍干瘦,却越来越有气力,原先跑几十步便喘不过气来,那之后却越跑越快,几条巷子孩童都赶不上他,因此得“陈豹子”这个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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