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家里却只剩
二十来亩地，顿时沦为五等户。二十亩地，若是自耕自种，倒也能养活
家三口。秦孝子却从没种过田，只能照旧佃出去。这便等于只十亩地，顿时穷窘得连脸和手脚都皱缩起来。实在紧迫时，他只能去跟村里富户借钱借粮。他因大孝
名声，那些人起先不好不借，连生息钱都不好收他。可借得多，却始终还不上，那些人便开始推拒，并催起债来。秦孝子顿时阵恼愤，钱粮本就该周济穷困，这些为富不仁狗豺，却宁愿烂在仓里，也不肯拿出来救人，天理何在？
此地没有天理，他便寻思他处。他家那七十亩地都在王豪家东边，因而都卖给王豪。他知道王豪向豪阔，便又去跟王豪借。王豪也知道他孝名，也是不收息钱，救济他几回。后来渐渐厌，只愿舍他几升粮食救急，再不肯借钱。有回，更将他痛骂场。秦孝子越发恼愤，这世上人，越富便越歹毒。天理何在？
他再不肯去王豪家，更发狠，决
人惟有常，故其善恶可以外占而知。
无常之人，方其善也，若可与有为；
及其变也，冰解潦竭，而吾受其羞。
——苏轼《东坡易传》
秦孝子望着盛豆父亲尸首，手抖个不住。
不过，慌怕迅即被恼愤没过，这恼愤如同只坚牢木船，浪再大，水再浑，也能让他顿得安稳。因为这船底是由理撑住，船可破，天可裂，理却不灭。
秦孝子家原先是三等户，家境宽裕。只是他父亲极,bao躁，他从小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大声笑。幸而他娘常护着他，才少挨些打骂。可四岁时，他娘便过世。他父亲又续娶房，那妇人面上和善，背地里却常用指甲掐他、拿针戳他。他父亲撞见后，不但没有劝止，反倒骂他：“你若没错，你娘会罚你？不管亲娘后娘，但凡挂个‘娘’字，有这名分，你都得孝顺！这是天理，从盘古开天辟地，便有这天理，万万代都得严守，连大舜那等圣王都不敢违逆。当今皇太后也并非官家亲娘，官家在太后跟前敢略有丝不恭敬？你若敢不孝，
打断你腿骨！”
这等天理，他父亲教很多。秦孝子虽觉委屈，却不敢深想，更不敢辩解。时日久，他便也渐渐信这些天理。继母再掐他、戳他，他再不敢躲，虽然痛得流泪，却觉着自己尽孝，痛得值，甚而痛得有些荣耀。
父亲过世后，秦孝子照旧荣荣耀耀地孝敬继母。那时他已娶妻，妻子却有些不情愿。他便祭出父亲教那些天理，厉声训斥妻子。妻子被那些天理吓住，也不敢再抱怨。夫妻两个小小心心服侍十来年，继母才过世。
父亲丧礼，秦孝子卖三十多亩地，将丧事办得极荣耀，村里二等户都不及。仅纸钱纸马纸楼，便烧几座纸山。他父亲到阴间，做个无比高强户都有余。继母过世，他不顾妻子哭劝，又卖四十亩地，办得越发荣耀，整个乡里都传遍。人人都叫他“秦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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