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偷偷想这情景时,他总先笑个不住,笑完,又忍不住哭起来。
那年,他去娄善家帮工,他想着自家那些田产,便去厨房里偷碗碟。那些碗碟都极金贵,只便能卖二十文钱。他想着若是全都偷尽,恐怕便能换身好衣裳。可才偷两回,便被发觉。他以为要被娄善打死,娄善却放他。
他有些纳闷儿,想来想去,只想到条,娄善吞田产,心里头亏,因而才不敢打。即便如此,他也再不敢见娄善。
庄大武家田里种些姜,那年姜格外缺,斤卖到二十文钱。庄大武怕有人夜里偷挖,便雇孟大替他看守,并帮着收姜。孟大便在那田边大柳树旁搭个草棚,夜里便在那里头睡。他从来没有个安稳住处,这是头回有座自家窝棚。他扎捆得密密实实,里头干草垫得
天下之恶已盛而止之,则上劳于禁制,而下伤于刑诛。
故畜止于微小之前,则大善而吉,不劳而无伤。
——程颐《伊川易传》
孟大从来不觉得偷有何不对。
算起来,他和娄善沾些亲,他娘是娄善远房侄女。孟大是个遗腹子,从没见过自己爹。他娘生下他后,熬几年,有些熬不住,孟大五岁时,他娘去县里卖绢时,遇见个行商,两下里动情,他娘便动改嫁之念。那商人却不愿收养孟大,他娘只得将他托付给娘家个亲戚,自己跟着商人走。
孟大爹留三十几亩薄田,那亲戚因贪那些田产,才认养孟大。孟大这边还有个同宗堂伯。那堂伯说自家侄子,怎能由外人领养,便出来争那些田产。两家闹到公堂,争执不下。娄善得知这个信儿,也卷入进来,说孟大娘嫁去外州,安顿好便要来接儿子,这田产自然该由他娘看管,等孟大年满十六,便可自家承继。三家争来闹去,这三十几亩田最终由娄善代为照管,孟大则交给堂伯父暂养。
后来,孟大被那个堂伯撵出来,那三十几亩地则不知如何转成娄善田产。
有善心人见孟大可怜,劝他去告官,但他只有几岁大,哪里知道衙门里数?何况娄善那等强横形势户,等闲上户都斗不过他,他哪里敢去招惹?
孟大只能四处游荡,东家讨口饭,西家舍碗汤,竟也活下来。从没人教他是非善恶,他所知唯道理是活命。为活命,他时常偷拿人家吃食钱物。他并不觉得这有何对错,只晓得莫要被人发觉,否则便要挨打。
别人瞧着他懵懵傻傻,他心底里却藏个念头,要去寻自己娘。不过,他不愿这穷兮兮去,他要穿最上等锦缎,买辆漆彩画车,车上装满银钱,得用四匹马拉。到他娘门前,他要打开几箱钱,拽断串绳,将铜钱全都抛撒到街上,任人们去抢。等他娘出来,让她看,让她哭。他却要从那些抢钱人里头,选个最脏最丑穷妇人,认那穷妇人做娘,扶她到彩画车上,让她享尽天下福。总之,要让他娘悔,最好悔得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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