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地已经开始结霜,他正在田里忙着收冬瓜。姨父竟寻到田头,他以为姨父是来讨债,忙撂下锄头,赔起笑。姨父却望着村东北那座大丘,连声感叹:“那大丘虽被括走,王豪却又佃回去。这些年朝廷兴多少大营大造?听说连陕西、山东松树都被砍尽。各样木料越来越金贵,那丘上大半是杉树,大杉树现今棵至少值五贯钱,便是剩余那些杂树,砍作柴,棵也能卖八九百文。王豪年租钱却不过三十贯。如今他过世,这大丘落到他那个瘦猴般毛孩儿手里。可惜可惜……”
贾撮子不知姨父要说什,只能赔着笑,小心点头。
娄善却忽然转头盯住他,略略压低声音:“去问那毛孩儿转佃,他却说要在那土丘上射鸟,不转。可恶!
娄善、王豪召集他们这些人,起去县衙申告。到那里,竟已有上百户被括田人聚集哭闹,知县却闭门不见。闹几天,众人都喊不动时,知县才在县尉及数百弓手围护下,出来解释:“此乃朝廷严令,本县只能奉旨施行。尔等尽速退去,否则以聚盗群匪论处!”
众人只得含愤作罢。眼瞧着这些,贾撮子也只能哀叹年景不好、时运背晦。
那年入秋,他成官田佃户,将自家辛苦种麦子收,三成上缴给县里。第二年,田租涨成。说是四成,缴租时,仓吏从来都是以大斗满合称量,又加各般折耗,累加起来何止五成!
他家顿时落入穷困。乡里再有田舍买卖,因他没田产,怕不稳靠,也再不寻他做中人,连这些散补钱也没着落。
原先地是自家,再辛苦,也都乐意。如今田归公,小半收成要平白上缴出去,每锄下去,都让他心里酸恨无比。可为免饥寒,又不得不比往昔更加卖力。
他直信那句“小心行得万年船”,以为只要处处小心,便能得安。这时才发觉,自己这命数不但由天,更由人。二百里外汴京皇城内宫里那个断男根宦官,随意个念头,便能撮弄你家福祸生死。而你,只能听命。
原先,遇事时他爱撮弄手边小对象,没有对象,便撮弄自家手指。自从田被夺以后,他渐渐喜好上撮弄虫蚁。每天种地累,在田坎上歇息时,总要从草间捉只虫子,不停揉撮,将那虫蚁撮烂,又撮净,心里才会痛快。
平日为人处世,他则越发小心。只是有两年,脸上再笑不出。
每年夏秋之际,青黄不接,尤其困窘。朝廷虽有青苗法,可以贷些青苗钱救急,只收二分利。他却哪里敢去借,只能向姨父娄善求助。娄善虽被括去百多亩地,却仍是等富户。不过,娄善为人极苛俭,看顾亲戚之面,也收他倍利。几年下来,本利累加,欠三十多贯钱。
他家里虽养些猪鸡,却连着三年口肉都不敢吃,全都拿到草市上卖钱还债。每到年底,还得特意留两只鸡,孝敬给姨父。即便如此,姨父见他,面色也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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