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哪知道这“括田令”还是括过来,并括到自己头顶。
回过神后,他觉得脊梁骨猛然被人抽去,顿时哭起来,双膝软,跪倒在那典史脚边,连声哀求起来。成年之后,他从未这般哭过,哭声极怪异,像是破门扇被寒风吹摇,门轴吱吱轧轧发出刺耳怪响。口中那些言语更是全无伦次,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
那典史显然见多这等哭嚷,猛然提高声量:“你求做何用?也不过奉命行事。快些起来,又不是你家被括。你这里才是第三家,还有十来家要去检核。日头已经偏西,今天怕是得赶夜路才回得去。听你哭嚷,回去被县爷责骂,谁听哭?快些起来,莫叫捆你去!”
旁边几个弓手将杆杖在地上杵下,发出重笃声。贾撮子听颤,知道求不过,只得哭着爬起来,两腿发虚,险些又栽倒。他只能用袖子抹掉泪,让浑家去取庄账、户帖。浑家却也已经哭得瘫倒在卧房门边,拼力摇头,用手撑住门框,不让他进去取。他眼泪又滚下来,只得费力走到卧房门边,抬腿跨过浑家胳膊,从柜子里找出那两张命符:张是庄账,田产官验凭据;张是户帖,官定田赋数目。
这两张麻纸他直小心用油纸卷起,外头又裹层布,藏在柜子最上层。这时抖着手展开瞧,忍不住又哭起来。个书吏跟进来,把从他手中夺过去,转身就朝外头走去。他忙哭着追上去,如同幼儿逐母般。外头那典史见两张官符都已取到,转身便走,他只能快步跟着。
行人出村北,穿过田埂,走到他家那片田地。刚才那书吏展开庄账,边读着上头所记,边引着那典史去勘查田亩四至:“戊字第二百七十八号赤土田,五十七亩三角六步。东止至娄善地,西止顾希和地,南止柳祥地,北止睢水……”
那时已是六月底,满田麦子都已结穗,青郁郁,绿蓬蓬,极喜人。贾撮子瞧着那麦芒在日光下丛丛闪耀,犹如亿万金针,乱纷纷刺眼扎心。棵棵青穗更似包满泪,在风里波又波摇着头,要齐哭起来般。他强忍着泪,抖着双唇问:“这些麦……还算吧?”
“田既已归公,麦自然也入公。不过,朝廷有恩命,原田主若想承佃,今年只须纳三成田租。另外,你已没田产,不再是主户,成客户,往后便不须纳税。”
那典史说罢,便带着手下走。贾撮子孤零零站在麦田中间,再哭不出来,只觉着天顿时黑,满眼飞虻,雪片般。
唯让他略略安慰是,这片乡里确并非只有他家田被括去,他还算被括得少。紧挨着他家田东头,是他远房姨父娄善。这姨父是村里等富户,家里原有四百多亩田地,其中睢水边有百多亩,也是从当年垦地流民手里买得,都被括走。还有三槐王家,有五六家田地都被括。尤其宗子王豪,他家院子背后那座大土丘,原是他家坟山,整片林地都被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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