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他便会唤人,见长辈,立即高声仰唤,唤得极勤,声音又清亮又亲甜,族中长辈无不欢喜。哪怕正在气恼,也会被他唤出笑来。长辈笑,或是颗两颗糖果子,或是文两文铜钱,总得摸出些给他,就算给不出东西,也要摸摸他、拍拍他。
堂表兄弟姐妹间,他也极善应对。强,他小心小意;弱,他示威示恩;善,他讨欢讨怜;凶,他投喜投好。
不过时日久,人渐渐有些看轻他,甚而生出厌嫌,都叫他“王滑儿”。到十五六岁快成人时,他自家也有些厌:为何要讨你们欢喜?该你们讨欢喜才对。
于是他渐渐转性,傲硬起来。可这就如吃果子般,枣子吃脆,柿子吃软,各有惯习。倘若柿子生硬,人自然不乐意吃,丢到边,等它变回甜软,才肯吃。人们对他也是这般,见他忽然傲硬,只是诧异,觉着好笑。看他继续傲硬,便开始不乐,不愿睬他。他从最讨喜个,渐渐变作最不讨喜。
他虽有些失落,却不肯服软,心想:堂堂男儿,要讨人喜做什,得让人敬才好。他琢磨番,发觉得有些过人之处,才能让人生敬。
豫者,安和悦乐之义。为卦震上坤下,顺动之象。
动而和顺,是以豫也。
——程颐《伊川易传》
王凸打开堂兄递过来那张纸,瞧,顿时有些发愣。
上面写句“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字迹有些颤斜,他从没见过,更不可能是自己掉落。难道是某人丢在村口,堂兄误以为是掉?可堂兄将才为何有些古怪?这位堂兄从来都端端敬敬、恭恭稳稳,木人般,今天却满眼贼怕,行动慌急。王凸忙又细看那笔迹,顿时恍然:这分明是堂兄自家写。
于是,他开始发奋读书,想挣个功名,让亲族们瞧瞧。可是,书上那些字如同只只瞌睡虫般,挨
纸上字体是柳体正楷,笔画虽有些颤斜,但间架规格,仍眼能瞧出多年严习之功。王家亲族中,写柳体,无人能及堂叔王铁尺。堂兄王守敬又自幼受其父严训,只练柳体,也早已练得纯正。这运笔虽颤抖,绝非初学之人拙笨,显然是堂兄心慌手颤所致。不过——堂兄为何要写这句话,又为何要谎称是掉落?
王凸自来心思活泛,略琢磨,随即恍然——王小槐。
王小槐用弹弓射碎王守敬祖父母灵牌,他父亲王铁尺气怒得动弹不得。王守敬恐怕想替父祖报仇,但他是个学礼学朽腐竹竿子,哪里会报仇?这呆竿儿不知是吃块烂姜,还是灌口败醋,竟想出这主意来。他知道父亲为那宗祠事,也才受王小槐场恼,便写这纸来激,让去报仇。
王凸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罢之后,心却沉。其实,就算堂兄不激,他也已有此意。
王凸承继父亲随和性情,不过,他更多些机巧。父亲随和,是不愿生事,更不愿结怨,只求和气。他却要讨人欢喜,欢喜之余,能得许多便宜。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