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用点点头,略沉思,随即笑着走到画案边。来路上,程门板已告诉他,上个月李度忽然失踪,艮岳画稿只完成半不到,殿头官便命令李度徒弟白岗续完师作。张用低头望向最上面那幅画稿,第眼便觉舒服。再细细看去,不由得赞叹起来,果然还是楼痴子李度高明。
那画稿绘得极精细,并且上些淡色,派青峰碧水,几十处楼台错落。画中央,座巍峨大殿,背倚山势,高阔正得其宜,不但没有与山彼此压抢,反倒互增宏壮。楼形构造既不过于
,恐怕都有些烁眼,放到这山水之间,更如绿树镶金、野草嵌银般,物景两隔,素绚难谐。张用不由得笑起来,黄富贵终究是穷寒出身,只知堆富营贵,始终未能领会“丽质天生”四字。当今官家虽爱奢,却绝非蠢俗之人,尤精于艺文,其书其画,华而不失清,贵而能兼逸。黄富贵画稿即便未丢,也难合官家旨趣。
他正要转身,殿头官刘鹤在旁边问道:“若那成稿寻不回来,拿这画稿去装裱装裱,不知能否应付得过?”
“否。”张用摇头笑,随即大步向外,走进对面云戴师徒宿院。
屋内布置和黄岐那边完全相同,只是八仙桌上摆剩菜不同,半碗肚羹、几截灌肠、半碟莴苣笋。云戴师徒两个尸首也躺倒在八仙桌下、座椅旁边,尸状也大致相似,只是面目表情略有差异。云戴眉头上蹙,既像忍痛挣,又像是即将飞升。他徒弟周耐,则五官撮挤到处,似在拼命攥力,即将爆开。张用瞧着,笑下,这师徒二人,师傅生散淡,临死如同蝉蜕。徒弟常年硬挨,死得像个炮仗。
张用细瞧阵,看不出有何特异,便走到画案边。案上也是厚厚摞画稿。最上面张,眼望过去便和黄富贵迥然不同。高楼大殿只有两座,且构造雄浑,样貌古朴,其他则皆是高亭远榭、低馆小轩,满图萧朴淡远,似有山野清风拂面来。云戴半生野逸,却始终只能在园林隅略抒襟怀,此次得逢高山阔水,总算是荡开神思,意接天地,将平生志趣尽兴畅写回。
这画境倒是颇合张用脾胃,不过他立即想到,云戴这画稿去尽奢丽,务求朴淡,简直如同篇无字劝谏文,恐怕更加难入官家之眼。
张用轻叹声,见其他人跟在身后,都茫然望着他,如同群待哺呆犬般,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孩儿们,巡游第三院去也!”说着仰头大步走出去,全不管刘鹤面色顿时变,程门板脸上也显出尴尬之色。
张用笑着走进中间那座宿院,把推开堂屋门,里面飘出些秽臭之气。房中布局仍样,只是没有尸体。八仙桌上,酒壶、酒盅、碗箸之外,摆着两样剩菜,半钵蹄子烩、碟脂麻辣菜,还有两块焦蒸饼。只白瓷茶壶摔碎在桌边地上,旁边还有摊呕吐秽物,已经干凝。
张用回头问那个高壮门值:“你们进来时,这茶壶已摔碎在地下?”
“嗯。”那门值忙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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