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耐有回实在受不得,跑去问:“师傅,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师傅始终不愿夸句?”
云戴听,又笑笑:“等你不须来问这句话时,你才能寻见其中缘由。”
“什?”
“只能教你如何好,却教不会你如何不好。若有不好处,只能你自家去寻,旁人帮不得。”
“正是寻不出来,才来问师傅。”
日。譬如庭前那株梨子树,耐不过冬,便发不得芽;耐不过春,便开不得花;耐不过夏,便结不得果;耐不过秋,便成不得熟。看你,切具足,只缺个耐。跟学艺,你怕是得二十年才能出师自立,你可耐得住?”
他微愣,随即大声答道:“耐得住!”
其实,他才七岁,连八岁会如何,都无从设想,更莫论二十年。师傅听后,笑笑,随即唤他起来,叫其他徒弟跪拜。
自那天起,周耐便跟着云戴学艺,也渐渐惯习这个新名字。
其实,即便拜师,父母欢喜到那个地步,周围匠人们尽都羡叹不已,见到他,再不敢视为孩童,话语神色间满是恭敬,周耐自己也甚是得意。但他心底里,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直到见识云戴技艺,他才越来越敬服这位师傅。
“你诸般都好,只被个‘躁’字拿死。程明道先生有句诗,‘万物静
云戴技艺精深到浑然无迹,随意锯凿,看着都极寻常,但再细瞧,那身形、手势、气力、分寸都恰到好处,多厘或少厘都嫌过。做出来构件,更像是天生便该如此般。到如今,周耐早已学到师傅全套本事,也见识许多等大匠,但心中真正折服,仍只有师傅人。
师傅为人又极和淡随性,即便在徒弟面前,也是如此。他从不讲求师徒礼敬,曾说:“这‘敬’字哪里能强求?真敬,自然敬;不敬,又何必伪饰?何况,只求心安,你敬与不敬,与何增何减?”因而,他们师徒之间极畅快随性,这让其他师徒都有些惊诧。
周耐最受不得是师傅那笑。师傅时常在笑,就如头回见到那般,徒弟做得好,他笑;做得不好,他也笑。过几年,周耐才渐渐分辨出来,那笑其实有分别,大约有五种:头种是笑问:徒弟没尽力,做得不够好,他并不责骂,只笑望你眼,让你自家生愧;第二种是笑慰:徒弟若尽力,却仍没做好,他便温然笑,让你莫气馁,继续上进;第三种是笑励:若徒弟做得不好亦不坏,他只轻笑下,让你再多尽些力;第四种是笑赞:徒弟做得好,他会点头而笑,却不明赞,让你欢喜,又不能自满;唯有第五种:周耐想不出名目。当徒弟做得极出色,师傅目光会陡然亮,连连点头笑赞“好”。
只是,这第五种笑,极难见到。这二十二年来,周耐只见到过十来回,而且没有回是为他而笑。
云戴前后共收过几十个徒弟,周耐自视手艺最高,其他徒弟和行中匠人,也大都这认定,唯有云戴始终不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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