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料到妻儿于己,竟重如斯。心里极为震惊,甚而有些慌怕,像是猛然间被人剥光衣裤,赤露原形。他从来不愿亲近谁,也不愿人亲近他,此刻却发觉,自己与妻儿何止亲近,原本就是并枝连叶、同根共体,缺哪个,自己都极难再活。随即,他也发觉,自己并非不愿亲近妻儿,而是怕亲近,如同块冰,怕靠近炉火。可身在炉火边,为何要死死抱住块冰?或者,本身便是块冰?
他心里阵冷、阵热,根本难以把持,身子都随之颤抖不住。快到街口时,他眼望见那株大槐树下站着两个孩童,高矮,同撑着把伞,是女儿和儿子。女儿怀里另抱着把伞,他们自然是在候他。他心头暖,却迅即又被寒冰包住,甚而想转身避开。可儿子已眼望见他,立即从姐姐怀中抢过那把伞,尖声欢叫着跑过来。女儿忙用伞替他遮住雨,也起快步迎上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儿子跑到近前,高声叫着爹,将怀里那把伞费力举起,笑着伸向他。他脸上不住抽颤,讷然接过伞,俯身将儿子抱起来,又朝女儿点点头。儿子紧紧揽住他脖颈,女儿则怯怯唤声爹。他心里怜,想伸手牵住女儿,但手被伞占住,腾不出来。反倒是女儿将自己伞杆用胳膊夹住,从他手里接过伞,替他撑开,小心递回给他。他接过来,又朝女儿点点头,嘴角尽力扯出丝笑。女儿见到,眼里闪,有些惊异,更有些欢喜。他越发难过,却不知能说什、做什,只能抱紧儿子,朝家里走去,女儿快步跟在旁边。
到
即,他将笔丢,抬起眼朝黄瓢子瞪过来,眼睛极大,眼白又占大多半,白剌剌有些吓人。黄瓢子忙尽力撮着笑连声道歉。
“你来有要紧事?”夏芭蕉仍瞪着眼。
“……来拜望盛大娘。”
“她出门去。”
“噢……这是浑家新酱姜豉……”黄瓢子慌忙从箱子里取出两罐姜豉,他特地给盛氏多拿罐。
“给楚嫂吧。还有其他事吗?”
“没……没有。”
天上飘起细雨,程门板只得闷闷回家。
焦船案那些死尸仍然不知身份,凶手更是毫无头绪。除等候消息,他再想不出其他主意。做事总是这般艰滞,也不知是由于没时运,还是自己真愚钝难成事,只隐隐觉得恐怕是后者。但若旦信,便再没气力活下去。他不敢深想,忙尽力把思绪往案子上扯,却始终凝不起神来。
独自人行在细雨中,衣帽渐被打湿,浑身阵阵发冷。那家五口毙命焦船情景不断浮现于心,他忽而念起自己家人。他从未将公事与家事牵扯在起过,更莫论这等凶案。这时却不知为何,不由得问自己,若他们也遭这厄运,会如何?想到妻儿全都弃己而去,他心里顿时片荒茫茫、寒漠漠。自少及长,他都极孤单,这时所感却远胜以往,心底没丝毫依凭,如寒风里片飞蓬,无根无援,没有归处,也无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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