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还是中芽?”
这时,他躺青草洼里,眼皮微闭,夕阳透过人缝,斜照在他干瘦脸上,映出些红晕。他嘴里虽含着萝卜,神情看上去,却像是大大松口气般。他活着时,肩臂总是缩着,两只手随时紧攥,搓个不住。这时双臂伸展,手掌摊开,像是累极人终于躺倒在床上。
柳七心里暗想:至少,你再不必怕。
暮色渐浓,街边店肆渐次点起灯。
犄角儿和阿念起来到定力院南街。到街口,犄角儿向街角家茶肆打问宣主簿家,那店主却极不耐烦,摆摆手,话都不愿答。犄角儿愣,刚要再问,那店主却转身进去。
“们点两碗茶!”阿念却高声唤道,“你这里最好茶是啥?紫笋有没有?白乳呢?胜雪呢?”
边个破布袋子,让柳七稍等,快步往前院送去。柳七正巴不得,像丢火炭般,将那茶碗撂到凳上,慌忙逃离那个腌臜地界。这之后,再来这里寻生意,他都尽量绕着走,再不敢让郑鼠儿瞧见。
这时,他和马哑子已走过河湾,前边不远处便是郑鼠儿住处。夕阳耀得眼睛睁不开,柳七用手遮住,朝前头望去,却见郑鼠儿房门前河岸边围十几个人。他心顿时凉,背上阵寒起。忙回头看马哑子,马哑子也停住脚,望着那里,满眼畏惧。
“快过去看看!”柳七忙加快脚步,马哑子却犹犹豫豫不敢向前。柳七顾不得他,急步赶过去。那处河岸是个小斜坡,下头凹进去个草洼,乱草生得茂密,遮住这小块凹地,在岸上几乎瞧不见。许多人围在那草洼边,正在低声议论。柳七忙走下河岸,透过人缝朝里瞧,忍不住低低惊呼声——郑鼠儿。
郑鼠儿躺在乱草丛里,身子被草掩住,双眼紧闭,头歪斜着,脖颈下道深口子,凝片血污。嘴里塞着根红头萝卜!
柳七惊望着郑鼠儿,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桩旧事。那时,他们伙人才相识不久,起逃荒,半路遇见另伙汉子,瞅着他们,眼神瞧着不善。乌扁担和江四立即站到前头,他们几人也过去站到起,唯有郑鼠儿倏地躲到树后头。那伙人见不是势头,便走开。乌扁担回头见郑鼠儿从树后慢腾腾蹭出来,立即大骂:“个男儿汉,胆子却只有豆子大!”大伙儿听都笑起来。郑鼠儿直埋着头,声不敢言语。
那店主回过头,惊望着阿念,连连摇头。
“龙芽呢?雪英呢?银叶?金钱?都没有?”
“这都是御茶,这小店哪里敢有?”
“那你店里最好是啥?”
“峨眉雪芽。”
有天走累,夜里刚各自躺下歇息,谁都睡不着,却都不愿出声。漆黑中,郑鼠儿忽然低声说:“你们知道自小经过些啥?”
众人都没应声,只有乌扁担闷声问:“啥?”
“你们比胆大,不过是命好,没尝过那些滋味。”
“啥滋味?”乌扁担又问。
郑鼠儿却不再吱声,这之后也再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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