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无论这对母子如何小心伺候,她都觉着该当,且时常不耐烦,随口就发作出来。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心底里又酸又暖,头回觉着,自己并不是独自个人强撑,她有家,有家人。
画遍,而后让把这幅污拿出去烧掉。心里偷偷想,万那幅新又污,小娘子要寻这幅,那时节便要骂。于是寻几张草纸烧,把这幅悄悄藏起来。昨天去银器章家时,小娘子把那幅新带去——除那些字,也不知道画是什。又像云,又像水洼,又像许多虫子在土田里爬。”
张用接过来,放到案上展开看,上面曲曲弯弯画个粗轮廓,果然像大摊水洼,里头又有许多细线、墨丛,是张地图。图中散落着许多文字,些用墨笔,另些则是朱笔。他凑近细看,见那些红字是地名,“汴梁、成都、邛崃、定州、越州、明州”……地名旁又用墨字写着“蜀锦、越绣、朔绫、定缂、桂麻”……旁边又用细楷小墨字标注,如“婺罗”下小字是“红边贡罗、清水罗、细花罗、婺纱、东阳花罗”。
张用立即明白,朱克柔是在绘制大宋各路州丝织图。
他原本对那《百工谱》并无多少兴致,看着这图,却顿时生出赞叹。士农工商虽然自古并称,士却始终占首位,典籍图书数不胜数;农为生民之本,历朝历代也从不敢轻忽;商关乎财赋,自《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以来,正史中也从未缺过;唯有工,始终被视为贱业,记录工艺之书,屈指可数。自己所读、朱克柔所买那十几部书,大致已是全部。
这《百工谱》看来并非全然哗众、争名、邀利之举,若百工各行都能如朱克柔这张图般,详细绘制记述,那真算得上件大功德。
听说朱克柔失踪不见后,张用并未如何介意,这时却隐隐有些牵念起她来。但他随即警觉,笑笑,轻轻挥掉心中这游丝般牵绊。
宁孔雀回到家里,她从来没这累过。
为寻那伙劫骗走姐姐歹人,她从东水门外虹桥直追到新宋门,又进新宋门,四处打问,前后走二三十里路,脚上都打泡。可正如她所料,进城,就雨落池塘,再难找寻。即便这样,进城后她依然沿着几个路口,向街边店肆小摊挨个打问。偶尔问到个见着那伙歹人,她便立即顺着方向又继续打问过去。可路口接路口,越寻越无望。
她累到连伤心、焦躁气力都没,只得雇乘轿子把自己抬回家。她婆母见她跛着脚,顾不得自己腿不好,忙几步迎上来搀住她,随口又大声叫出儿子。牛慕出来见她这样,更慌得扔掉手里书卷,急忙也奔过来扶住她。
她没有气力说个字,任由那母子俩大惊小怪,将自己搀回卧房、让她躺到床上,替她脱绣鞋绫袜,忙烧热水给她泡脚,小心用针将脚底水泡刺破,轻轻挤净,又去街口郎中那里讨连翘赤芍膏给她敷上,剪干净白纱包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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