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成无,无所求,无所念,无所往。
躺在这里养病也好,起身回乡也好,或者从此四海漂流也好,已没有分别,只需随性而行,随性而止。行或止,也已没有分
而正是这执意,让他始终跳不出这环扣环孤命。
头次和十七娘有那事,若及时躲开,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可他偏生要执意想着念着,命运便来成全他。不但十七娘,连程得助,甚而那茶肆刘婆,都来成全他执意,他也便越发执意起来。
过去四年,总是在这夜幕时分,他偷偷溜到刘婆茶坊,刘婆坐在茶坊门边替他们把风。他和十七娘就在那半间小屋里私会。虽说鱼水欢洽,但两人各怀愧疚,又心惊胆战、碍于面皮,何曾真正畅快过?连话都没有好生说过几场。十七娘也曾低声劝过他许多回,让他好生寻个娘子,正经成个家室。他也曾无数回这想过,可心底里那执意偏生放不下、割不断。
年后,十七娘生儿子。他们两个照答应程得助,让孩子姓程,做程家儿。直到孩子被食儿魔掳走,他们都严守誓言,没透过丝口风。他只是实在忍不住,去相国寺买个银项圈,挂着福寿两个小银铃,求高僧开光,拿给十七娘,求她给儿子戴上。十七娘不愿瞒着丈夫,又拿着去求程得助。程得助没有说话,却点头应允。于是,这福寿银圈便挂在孩子脖颈上,成他作为生父仅有标记。
这时回想起来,这银圈也像是他命里那执意环,将儿子也套进孤命链。孩子才被掳走,十七娘接着丧命,程得助也被关进死囚待刑。他则从孤命回到孤命,如今只剩点执意,执意要救回程得助命,以赎自己执意之罪。
他不由得长叹声,仰头向天,心里哀祈:苍天在上,你既然回回成全执意,就求你最后再成全回,哪怕因此孤独到死,也毫无怨言。
蒋冲躺在楚家西院那间小厢房里,屋里没点灯,也没有点声息。
他也如同这屋子般,又空又静,被夜色充满。从小到大,他从没这舒泰过,寂黑中,甚而觉不到自己身子,身上那些伤痛,更是无影无踪。空空荡荡,若有若无,觉着自己已与这夜融而为,没有边际,没有死生。只能觉察到自己呼吸,但那已不是从自己喉管中发出,而是阵没有来由风,在天地间轻拂往还。
少年时,他曾和堂兄蒋净起去道观里玩耍,偷听老道士给众人讲道。那个老道士瘦得跟枯枝般,声音却洪亮,说什“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堂兄蒋净听偷笑说:“他若脱光,躲到柴堆里,鬼都寻不见,确和天地同瘦。”他听,噗地笑出声,惹得众人都怒望过来。
想起这段旧事,蒋冲在黑暗中不由得又笑起来。堂兄当年说得其实没错,人若能把自己脱光,不止脱掉衣裳,连身躯、心意都脱尽,便成无。莫说躲进柴堆,便是行到闹市街头,也没形没迹,如同天光清风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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