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昨天并不是个噩梦。他失望地揉揉眼睛,觉得浑身软绵绵,毫无力气。明媚日光从窗牖空隙洒进来,却不能带来哪怕点点振奋。
对于个已提前判死刑人,这些景致都毫无意义。二十八年谨小慎微,只是次不经意,便陷入万劫不复。夫人孩子随他在长安过这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要有宅可居,却又要倾覆到水中,想到这里,李善德心中阵抽痛,抽痛之后,则是无边绝望。
区区个从九品下上林署监事,能做什?
他失魂落魄地呆到午后,终于还是起身,把头发简单地梳拢下,摇摇摆摆地走出上林署。很多同僚都看到他,可没人凑过来,只是远远窃窃私语,如同看个死囚犯。
李善德也不想理睬他们,昨天若不是那些人起哄,自己也不会那轻易被骗入彀中。他现在不想去揣测这些蝇营狗苟心思,只想回家跟家人在起。
心人来说,光看抄目便知道它流转过程。李善德疑惑地拿起来仔细看,发现它在尚食局、太府寺、宫市使和岭南朝集使手里都呆过,然后才送来司农寺。而司农寺卿二话没说,直接下发给上林署。
读罢这条抄目,李善德眼前不由得阵晕眩。他意识到,不必再去吏部和兰台查验。
从开始,圣人想要,就是六月初吃到岭南荔枝。
不是荔枝煎,是新鲜荔枝。
荔枝三日便会变质,就算有日行千里龙驹,也绝无可能从五千里外岭南把新鲜荔枝运到长安。所以荔枝使这个差遣,是注定办不成,它不是什肥差,而是道催命符,每个衙署都避之不及。
他离开皇城,凭着直觉朝家里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声呼喊:
于是李善德在抄目里,看到场马球盛况:尚食局推给太府寺,太府寺传给宫市使,宫市使踢到岭南朝集使,岭南朝集使又移文至司农寺。司农寺实在传无可传,只好往下压,硬塞到上林署。
李善德虽然老实忠厚,可毕竟在官场呆几十年,到这会儿,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被坑。
谁让他恰好在这天告假去看房,众人圆议,把不在场人给公推出来。刘署令为哄他接下这枚烫手梨子,先用酒菜引他入彀灌醉,然后故意把“鲜”贴黄成“煎”,反正只要没钤大印,李善德就算事后发现,也说不清楚。
想明白此节,李善德手脚不由得阵抽搐,软软跌坐在阁架库地板上。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呆在个狭窄漆黑井底,浑身被冰凉井水浸泡。他抬起头,看到那座还未住进去宅子在井口慢慢崩塌,伴随着片片桂花落入井中,很快把井口光亮堵得丝不见……
……他再度醒来时,已是二月四日早上。昨晚皇城已经关闭,无法进出。李善德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回到上林署宿直间,又是何时睡着。他心存侥幸地摸摸枕边,敕牒还在,可惜上面“荔枝鲜”三字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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