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定缘站在自家房门前头,脸色比此刻天色还黑。
这是镇淮桥西北角糖坊廊中段。这带多是民住廊房,清色短檐庐舍带十步小院。洪武年间为填实京师,朝廷从苏浙带迁来四万多户,并在南京城里建几十片官建厢坊。镇淮桥是其中处,所以建筑看上去造型整齐划,布局井然,不像老房子那杂乱无章。
吴不平身为应天府总捕头,理所当然地占糖坊廊最好个地块。吴家门口几步开外就是口甜水井,庐舍后面还有条小河沟。此时这间庐舍却门窗紧闭,屋内漆黑如墨,点烛亮都看不到。
吴定缘觉得奇怪,妹妹吴玉露今早还在家里,虽然她还在贪玩年纪,可从来不会晚归。眼下暮鼓都敲过,她怎还没回来?
吴定缘推开门板。屋子里干净整洁,看就被用心打扫过。四方木桌上搁着个绣绷子,蒙着绣半鲤鱼戏莲手帕,尊敞口精铜小香炉搁在旁边,炉内是冷,还没被点燃过。他走到屋角个包角大木箱前,扭
臣却悄无声息,他们究竟是被篡位者控制?是遭杀害,还是参预其中……朱瞻基简直不敢往下细想。
于谦劝道:“殿下,这些不过妄自揣测而已,先不要杞人忧天。当务之急,臣先带您去寻个名医,把这支箭拔,然后赶紧归京!”
如今形势之险,根本不在南京地,真正战场是遥远京城。太子若不及时返回,便是万劫不复。
“算……两京之间千里之遥,赶不及,赶不及……”朱瞻基颓然闭上眼睛。胸中勉力维持那缕求生之火,正在逐渐灭散。
宝船爆炸惊悸、禁军叛乱震恐、秦淮水冷疲惫、肩上箭伤剧痛、父皇噩耗悲恸,这连串打击已令他摇摇欲坠,身心俱疲,全靠着储君身份才硬撑到现在。可如今他发现,这切竟源自于自家兄弟阋墙,最后根稻草终于飘飘悠悠压在骆驼背上,压垮所有愤怒、尊严与信心。
他发现自己之前艰难求生简直就是个笑话,京城变动,已注定自己命运。这是个不解之局,再如何努力都没用。
于谦急道:“未到山穷水尽,殿下岂可轻言放弃!”
未到山穷水尽?朱瞻基嘴角勉强抽动下。周遭都是杀意滔滔叛贼,而他身边只有个小行人陪伴,连玉佩信物都失掉。这不叫山穷水尽,什叫山穷水尽?
“你走罢,让静静。”太子无力地摆摆手,把脑袋侧过去,蜷缩起来。时世间诸般苦难纷沓而至,无边绝望漫过石板,漫过意识,殆无可解。
早知道,还不如安坐长乐殿里,也死得体面些。朱瞻基模模糊糊想到建文皇帝,不知那位仓惶离开金陵时,是否也和他今日般心境。慢慢地,太子开始觉得四肢开始变凉,过往二十七年画面幅幅闪过眼前,在白光中褪色、隐没,似乎还能听到缥缈钟罄妙声,也不知道此去是佛家极乐世界,还是道家十方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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