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睬,只是坐在桌前痴痴地看着那阙词。许久,眉睫忽闪间隐有微光,待要细细再看,他便霍然起身,推窗望月,背对着,字字地道:「……银官儿,咱们去扬州罢。」
心骤然漏跳拍,几乎不敢置信。
离京那天,和中堂也来送,原有些担心场面会凄凄惨惨戚戚闹得难看,但魏长生是天生戏子,他谢幕完美利落,掩住多少苦不堪言肝肠寸断。坐在车厢里,看着轻裘貂领师父捧着个手炉依旧是冷得不时轻颤,便故作不知地道:「师父,替您炉里添块炭吧?」
师父摇摇头,终於缓缓地阖上眼,漫声轻吟:「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撇撇嘴,不想再听这酸文假醋明月沟渠之叹,掀开帘子爬上辕头,顺手给马屁股加鞭,那马便「嘶」地声愈加飞驰——
吐口口水无赖行止,再谦卑乖巧地奉给他,袁枚便会笑着端详片刻,道:「还是婉卿会调理人,银官出落得越发标致,也就是你压着,否则,早在京城扬名立万!」
在心里翻个白眼,要不是有师父压着,或许早不继续唱。自个儿知道,用技巧腔嗓唱戏,师父,是用生精魄唱戏,和他,天壤之别。
师父笑得勉强,他近来心绪不好,是知道。因为这些年来和珅独宠,秦腔在京城风头无两,昆弋京腔被打压得无人问津,不知怎地惹到那些御史老爷们,十御史联名上书,以「香艳*靡、不利官箴」之名奏禁秦腔,袁枚此来,多半也是为这。
於是三人皆默然,瞧着气氛僵持,便笑道:「袁大人上次应承银官要赏幅字,可是忘?」袁枚微微笑:「自不敢忘。也好,今日写上幅,送你师徒二人。」於是铺张研墨,袁子才挥而就,酣畅淋漓,手秀致挺拔馆阁体。
凑上去看,只道:
扬州,或许是全新开始罢。
「啪」地声,腿肚上挨记,师父挑挑眉:「走什麽神?越活越回去你,张口饭吃十余年,怎连最基本跷功都还给?是不是又想像小时候那样,跪着不让吃饭,才能学好?需知这走跷,顶关键是要那三寸金莲——」赶忙接句:「小、瘦、尖、弯嘛~忘不,不敢忘。」师父想板住脸,却终究掌不住,便笑,旋即轻叱声:「莫闹,赶紧排戏是真,砸咱招牌,扬州城里谁养活你?」
便捏指兰花,化作那贴旦春香:「小姐~早茶时,请行!」
杜丽娘嫋嫋婷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竟是苏子瞻曲《蝶恋花》。
袁枚掷笔道:「老夫方才所言之事,婉卿再加考虑为是——先告辞。」
送袁枚出去,回来便急急追问:「袁枚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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