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师父时疾发作,咳嗽哑嗓,镇日里恹恹地歪在塌上将息,些堂会便都是替他唱去,那日回家,见门口车驾,便知那些个孝廉老爷又来「打茶围」。於是整副笑脸,掀帘子进去:「载园大人好些时候不见人。」
这全然是客套话,李载园原是京里相识旧人,十足是个票友,当年好容易补个外放知县,因前恣意荡游,负债不少,难以拔足,师父便大张筵宴,广招宾客,演剧募得千金送他启程,现而今扬州重遇,几乎是日日登门造访。
李载园便来拉手:「好银官儿,容色越发好。」虚应着抽出手,益发疑心他是来打抽风,果见他开个锦盒,对师父道:「婉卿看看,这是朋友处
婷,顾顾盼盼,水袖飞扬间隐着几丝娇憨:「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虚扶把:「是花都放,那牡丹还早。」
杜丽娘似嗔非嗔似喜非喜:「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
《牡丹亭》台词是惯熟,字字珠玑唱来,却终究是个看客,然而师父却生生硬将自己化作痴心痴情杜丽娘,不知怎地心里动,忽然转男音,唱到:「小生那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师父愣下,折柳枝拂过他如花美眷,微微笑:「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师父似乎已回过几分神来,因那台词实在太熟,便不由自主地接道:「公子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牵他衣袖,强抱笑介:「小姐,咱爱杀你哩!」
柳梦梅面上忽然被不轻不重地刮,杜丽娘柳眉倒竖,却是真个怒:「你这年纪最是要紧,怕便是变声倒嗓——旦倒仓,十年旦角儿就全白费。你倒好,随随便便就敢转成男音来唱!」愁眉苦脸,苦兮兮地悄声道:「转唱小生不是也挺好?」
看师父又要发怒,赶忙讨饶:「再不敢,小姐,莫打春香,春香若走,你去哪寻这麽个知冷知热真心疼你丫鬟来?」半真半假话让师父怔在那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终只得罢,恨声道:「瓜娃子,都是惯你,越发无法无天!」
师父是川人,但说话唱词绝少带有乡音,唯有无可奈何之下对极亲极近之人才会冒出这麽句俗话俚语。於是戏也练不下去,场笑闹。
若问最爱地方,那无疑便是扬州。以为离京城远远儿,师父也会逐渐恢复成所熟悉那个人,就这麽相依为命过辈子,也好。
师父与盛名日久,在扬州城里,「到处笙箫,尽唱魏三之句」——本是不愁生计,然则师父在京里奢侈惯,与文人仕宦应酬时常买些古玩珍赏并时不时地周济旁人,内里又是个清高性子不肯受人别有用心恩惠,若非当家筹谋,那日子只怕敷衍不下。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