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到第五天,项橐终于忍不下去,恳求赵无恤道,“就不能请师涓先生暂歇片刻,这样下去,不把卫宫里其他人逼疯,也会将自己活活累死!”
……
“已经派人劝过,但师涓却死死抱着琴不从,他在用自己最擅长方式表达哀悼,这是最后天,等明日卫侯元便会出殡,到时候曲终人散尽,你
当年,项橐还只是个小小童子,乡射礼时常跟着父亲前往乡社,乖巧地坐在最后排,看大人们演戏礼仪,听乐师吹吹打打。
底层乐师比不诸侯世卿家中敲打编钟乐官高雅,却也有技艺不俗者,他们用饶、磐、筑、笛、笙演奏曲乐,让小项橐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音乐是这世上最美妙东西。孔丘不是说过,“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这意思是,音乐不只是简单钟鼓等乐器发出声音,它还有陶冶人情操作用,所以“士无故不撤琴瑟”。
项橐在礼乐熏陶下长大,及冠后,他在曲阜家中也常备套乐器,只是伴随赵无恤出征在外时,身边仅有根笛子,在稍得喘息时坐在河边吹奏番。项橐想着等战事平息后,能好好寻名师,让自己乐艺更上层楼,这不难,他是神童,学什都极快……
不过他现在却觉得,那是童子念头,愚蠢念头。距离卫宫陷落,卫侯饮鸩酒而死已经过去四天,这四天里,被赵无恤派来整理文书典籍项橐无时无刻不在乐曲声中度过。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卫侯元死后,卫军溃败,大多数被俘虏。而卫宫里竖人、女婢纷纷被放出宫城,显得宫廷十分空荡寂寥。在这种背景下,师涓弹奏每个旋律都在空无人殿堂上回荡。
师涓弹那些曲目项橐部分曾听过……代表着亡国之痛《黍离》;诉说为君者无法善始善终,同时警告后人“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荡》。除诗三百里篇目,还有别离和乡愁《离鸿》、《去雁》、哀叹生命即将消逝《落叶》。
他不仅在弹,还在唱,师涓嗓音嘹亮,不像位六旬老者,比项橐过去所听过任何歌声都圆润丰满,因为其中饱含痛苦、无奈与遗憾。他歌唱卑劣背叛,歌唱忤逆不肖儿子,歌唱国家兴亡和理想毁灭,歌唱生与死,为停尸宫中卫侯元招魂……
无论位于卫宫何处,项橐都不能自乐曲歌声中逃避。清晨,歌声钻进阴暗且带着丝灰尘味道守藏室,让寻找档案他无法静下心来。黄昏时同他共进飨食,甚至当他把窄窗紧紧关闭后,仍然不依不饶地钻进居室。
第天他尚能侧耳欣赏,第二天就有些厌烦,到第三天第四天,他只祈求无丝竹乱耳,能得方平静。
“看来也只是附风趋雅,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音乐……”夜晚被惊醒后,项橐捂着耳朵如此想,想到师涓因为卫侯元饮鸩而死,竟哀伤得哭瞎眼睛,又自残刺聋自己耳朵,他就不寒而栗,同时心存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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