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算是活过。
【叁拾】
秋来时节,乡下老宅也丰收,二哥提前来信,要给家里送些熟果儿和米面,接着信尾竟说几月前老稹家族亲里托人给他拉桩亲事,他应,这回是要带着媳妇儿回来给爹磕头。
爹接信,面上倒未表,只是接连几日都在催赶紧找个匠人来,说要把家里廊子上梁头、牌匾修凿修凿抛抛漆面儿,还赶着同方叔道儿在库房清点清点,看里头有什拿得出手物件儿好作给儿媳妇见面礼,说不能没稹家面子。
听他都这说,好歹是想许久,才从库房旮旯里摸出匣藏老久妆奁儿,拍拍上头灰递给他说:“爹,也甭找别,你要真疼二哥,就把这套头面儿给他媳妇儿罢。这原是娘怕往后没出息得连套头面儿都打不起,就特地瞒着你给,说是要留给娶媳妇儿用……可如今也不娶媳妇儿,这东西却是好东西,都是翠玉,正合适给
那小子画哪儿是啊,他画那是夜叉,那眼睛不是眼睛嘴也不是嘴——堂堂皇帝叔叔,有那丑?亏爷花大价钱给他请画师来教笔墨,眼看那都是白瞎,还不如拿去买俩蛐蛐儿呢。”
这些事情他说起来总没完,说出话也是他贯口下不留情做派,可眼见着他骂虽是骂着,却仿若又是作他儿子夜叉也不是不欢喜模样儿,这气就大约也只是撒给看,抑或是长日里收拣起来,找着机会才撒给他自个儿看看罢。待回去王府里,他再挺胸抬头番,便还是那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小王爷,还是他那跋扈王妃夫君,亦还是那些个顽劣小世子们爹爹。
这世间安稳已算是极不易造化,想他应是早该惜福。
可小皇叔却说,他从前小时候要被皇上和皇侄缠着玩儿,现在又要管儿子们,想他多年之后此运不改,全然未有丝自在,也真可算是苦世。
听就直骂他,说他齐天富贵人,哪儿有那多可苦事儿?他这都是富贵毛病。且活到头来乐虽作苦,苦却亦会变作乐,掺在起就当真能黑黑白白分得清楚?就跟他同皇上皇侄几个玩儿就从未得趣儿似。
过去在宫中待着也不定全都是哭丧脸日子,想们年少光景,那开怀时候也曾当真开怀过,劝他:“人也不是树,树不移不挪能活百年,可人若不挪挪,那双脚顿在地上就能将万里草野都踏作个死胡同,你要是还老往这胡同里钻啊,那是神佛来渡都渡不过。”
小皇叔听,直凑过来睨着笑:“敢情你已经渡过来,清半仙儿?”
抬手打开他,笑起来摇头只喝酒。
渡什,这辈子就是个亲缘恩义缠身人,比老树扎根也强不得多少,苦苦乐乐事儿可多去,大约是怎都渡不过,亦不想去渡。
人世若本无什情分温存,那若能将日子过得苦辣酸甜有滋有味儿,其实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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