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兰猛然扬头,如同要饮而尽姿态,却是将盏夜露往自己额心急急浇下去,水花四迸,宛如雪雾飞扬,几乎要模糊她面貌。纵然隔着数步,汤乾自亦能感到那砭人肌骨寒气。缇兰却毫无畏缩,任那夜露泼洒如泉,淌过她大睁着双眼,在睫上与发间凝出细小澄蓝冰珠,转瞬又匆匆化去。
汤乾自隐约知道这是场惊人变故,却又存着侥幸,不敢置信。他甚至不敢上前去触碰她,那孤决少女身姿,仿佛水中倒影,触即溃。
她昂首伫立许久,蝶翼般眼睫上承着水珠,眨数眨。仍是如石凝固姿态,只是站着,大睁眼迎向天穹。汤乾自只看得见她无声轻笑,神色极尽欢欣,泪水却又
他们不过是随波逐流蝼蚁,弱小得连自身也无法保全,只能抱结成团。他与季昶,不过是被命运绊索纠缠着难分难解,说是尽忠职守,心里却时刻通明雪亮——若非如此,便不能存活。
“是不是,震初?那会儿是嫌累赘吧。”缇兰朝他仰着脸,顽皮笑道。
他惊醒过来,斩截地说:“不是。”缇兰却像是被这答案惊吓,面上笑影渐渐褪去,显出种凄凉惊诧神情来。他刚要伸手去牵她,她却转身走开。
那朵熄灭缬罗旁,有枚花苞微微鼓胀,凝冻在外薄冰上细纹蛇行,喀嚓作响,竟带着漆黑枝条颤动起来。僵持片刻,洁白花苞顶端遽然裂开线,火舌自内吐出来,接着冰屑猛地碎裂四迸,所有收束着花瓣粲然绽开,熊熊燃烧,放出炽烈光与热。
缇兰探手过去,摸着花梗,不顾灼痛将那朵花折在手中,道:“震初,你知道,眼睛看不见人,是顶讨厌被人骗。”他自己觉得周身下子冷下去。
“知道你那时候也才十六岁,也怕死,不知道是谁家孩子,不愿被连累,还怕泄露你们行踪。”她怀里笼着那朵火焰,却还是背对着他,不肯转回来。是何等神情,他看不见。
汤乾自开口,只说得个“”字,见她静静摇头,就再也说不下去。
“从逢南回到王都时候年纪还小,你不敢告诉,自有你道理。那会儿骄横跋扈,你们苦衷自然全不明白,怒之下难免要为难你们。后来们渐渐……要好起来,那样久远事情,也不必去掀腾吧?切缘由,都替你想过,震初。道理都明白,可还是样不甘心。”她声音里含着酸楚泪意,却觉得身后那个人胸膛里亦传来压抑震颤。
她骤然转回来,两手抚上他冰冷干燥面颊,在眼角旁触着滴连他自己亦未曾发觉泪。只滴,在她指尖上颤巍巍转动。
这时汤乾自才发觉,缬罗花芯里原来满盛着清澄夜露,缇兰将那沾着泪指尖刚浸下去,露水便成熔化银,白光愈盛,从火焰中穿透出来,火焰反倒慢慢暗弱下去,终于是熄灭,只剩下琉璃盏似花朵,盈盈托着泓冷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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