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落地砰然炸响镇住每个人。
半人高龙尾神像滚倒在地,生着隐约龙鳞纹胳膊仍向空中妖娆伸展着,两手却齐肘折断,眼眶里镶嵌金色珠铭骨碌碌滚出来。
季昶拳头里,捏碎手素馨花,花串另头还死死缠在神像精巧脖颈上。他喘息着,像只小兽,两眼里仍满是茫然凶残。
那些注辇人震愕地看着遍地髓玉残片,全都忘记言语。
于是手心里就攥出把冷汗。可是那些华服灿烂少年少女们却从来懵然不觉,依然无忧无虑低声谈笑,眼风暗中传递。
鲛绡帐子前有张矮几,上面置有尊半人高髓玉龙尾神像。神像是昂首而歌绝艳女郎模样,腰上为人,腰下为蛟,耳廓尖薄,头湛青鬈发丝缕纷拂,如同在看不见水波中飘摇。
乳娘引着王太子索兰走上前去,轻捉着他两只小手,将素馨花串捧至眼前,顶礼膜拜后,再将那花串恭谨盘在神像颈间,礼毕而退。
接着轮到便是季昶。
他向前走去,每步都缓慢艰难,几乎控制不住要扭身逃走冲动。光华莹润神像背后,隔着数十道极轻薄帘幕,若有若无酵臭气味犹如千百毒蛇般吐着信子蜿蜒游出,紧紧勒住他咽喉。那气味,令他回想起前年夏天那个乱离夜晚,遍地人尸被烈火烧出乌黑漆光,面貌指爪与炭石炀化在处,仍是依稀可辨。如今天启禁城内,只怕也是那样触目惊心景象。兄弟星散,至亲姊姊生死尚且未卜,父崩母薨,遗容是如何情状,他不敢多想。季昶竭力含住眼里滚动泪,向龙尾神像叩过头,起身将花串绕上神像脖颈。
“你看,小酥酪脸色多难看,活像刚死爹娘样。”少女银铃似声音,纵然刻意压抑,仍是清晰地送到季昶耳边。少年低沉笑声来回荡漾,像阵阵涟漪涌动,推得季昶摇晃起来。
季昶觉得有什东西在他身体内迸碎炸开,而后熊熊地燃烧起来。瞬间,满眼泪水蒸干,触目所及,万物皆被泼成深浓血红颜色。不知道哪里来气力,他猛然回身,宛如匹人立起来,bao戾马驹,向着面目模糊人群冲出第步。
这是褚季昶前后三十五年人生里,面貌最狰狞刻。虽然眼前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神情定是恐怖骇人,他看得见那些天潢贵胄、韶年绮貌人儿在纷纷后退。
他已经没躯壳、没神智,只有个狂烈念头:他要打死这些人,所有胆敢阻拦人,也都得死!十三岁男孩儿握紧拳,满身力气都攥在上面,下刹那就要挥出去。
天地洪荒般漫长刹那。他听见汤乾自呼喊与少女惊惶尖叫,他甚至听见自己双手指节绞紧时发出清脆声响,却又都不真切,是从水底窥听岸上喧哗,遥远模糊有如隔世。郁积在肺腑深处怨恨,仿佛灼热岩浆蓦然冲破地面,眼看就要化成嘶喊喷发出来——但终于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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