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平静地听着,无任何表示。
薛福成接着说:“请大人谈谈文章布局。”
曾国藩喝两口茶,上下梳过几次胡须后,慢慢地说:“谋篇布局是作文段最大功夫。《书经》《左传》,每篇空处较多,实处较少,旁面较多,正面较少。譬如精神注于眉宇目光,不可周身皆眉,四处皆目。文中线索如同蛛丝马迹,丝不可过粗,迹不可太密。这是种。古人文笔有云属波委、官止而神行之象,其布局则有千岩万壑、重峦复嶂之观。此等文章以《庄子》为最,将《庄子》好好读上二三十遍,自然熟悉。”
薛福成听这话,有种茅塞顿开而豁然爽朗、聪明大张之感,深深佩服总督大人学问汪洋浩大,自己在他面前,直有潺潺细流与长江大河之别。
“请问大人。”张裕钊在认真思考之后,恭谨地问:“常见古人诗话中谈到诗气象。卑职想,古文应该也有气象,而究以何种气象为好呢?”
万点益门西’,王渔洋分别改‘增’为‘生’,改‘峰’为‘山’。改都是大家名家字,都改得好。可见即使是大手笔,也有个千锤百炼提高过程,何况般人呢?除字师外,还有半字师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四子齐摇头。
“昔乾隆龚炜,为东海闺秀改咏菊诗。诗云:‘为爱南山青翠色,东篱别染枝花。’龚炜嫌‘别’字硬,改为‘另’。人称半字师。”
“大人,当年靖毅公病逝时,唐鹤九送挽联,大人为他改两处,大家都说改得极好。”张裕钊插话。
“改倒也寻常,其实是唐鹤九联语写得好。”曾国藩平淡地说。
“这个问题提得好,说明廉卿这段时期来对古文钻研进入个较高境界,即从字、句、段思考上升到对全篇思考。”曾国藩日渐昏花三角眼里射出赞赏目光。
“古人以‘气象’二字来评诗,较早可见于南宋初期周紫芝所著《竹坡诗话》。竹坡居士说郑谷‘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蓑归’之句。别人皆以为奇绝,他以为其气象浅俗。后来《沧浪诗话》里多次提到‘气
“廉卿兄,你把这段掌故说给们听听吧!”薛福成入幕最晚,不知道这件事。
张裕钊望着曾国藩请示:“大人,卑职可以说吗?”
“你说吧!”曾国藩轻轻点下头。
“同治元年十月,靖毅公染时疫,为国殉职于金陵城下,当时挽联极多,也不乏佳者。唐鹤九先生有联是这样写:‘秀才肩半壁东南,方期战成功,挽回劫运;当世号满门忠义,岂料三河洒泪,又陨台星。’大人看后说,写得好是好,只是美中不足。大人提起笔来,将‘成功’二字乙转,又改‘洒泪’为‘痛定’。顿时,大家都轻轻地叫好。”
“秀才肩半壁东南,方期战功成,挽回劫运;当世号满门忠义,岂料三河痛定,又陨台星。”薛福成慢慢重复遍,说,“果真改得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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