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叫花子,齐刷刷地跪地,给俺磕头,真磕,磕得嘣嘣响,额头上都沾灰尘。他们齐声喊叫:
“姑奶奶万福!姑奶奶万福!”
连那只蹲在娘娘肩上毛猴子,也撇掉狗腿,拖泥拽水地跳下来,学着人样子,给俺磕头作揖,怪模怪样,逗人发笑。朱八说:
“孩儿们,
”该死骚猴子,人样畜生。它蹲在娘娘肩上,龇牙咧嘴啃那条狗腿。猴爪子乱抹,油污娘娘脸。娘娘不怨不怒,低眉顺眼,副大慈大悲模样。娘娘连条猴子都治不,又有什本事去救俺爹性命呢?
爹呀爹,您胆大包天,您是黄鼠狼子日骆驼,尽拣大个弄。这祸闯得惊天动地。连当朝慈禧老佛爷,也知道您大名;连德意志威廉大皇帝,也知道您事迹。您个草民百姓,走街串巷混口吃臭戏子,闹腾到这个份上,倒也不枉活这世,就像那戏里唱,“窝窝囊囊活千年,不如轰轰烈烈活三天”。爹,你唱半辈子戏,扮演都是别人故事,这次,您笃定自己要进戏,演戏演戏,演到最后自己也成戏。
叫花子们,把俺包围起来,有对着俺伸出烂得流水手,有对着俺袒露出长疮肚皮。他们围着俺起哄,怪腔加上怪调,大呼加上小叫,唱歌,报庙,狼嗥,驴叫,呜里哇啦真热闹,犹如团鸡毛乱糟糟。
“行行好,行行好,狗肉西施赵大嫂。施舍两个小铜钱,捡回两个大元宝……您不给,俺不要,你家要得现世报……”
在片鬼哭狼嚎中,这些狗日,有拧俺大腿,有掐俺屁股,有摸俺奶子……浑水儿摸鱼,顺蔓儿摸瓜,占足俺便宜。俺想夺门逃跑,被他们扯住胳膊搂住腰。俺扑向朱八,朱八,朱八,老娘今日跟你拼。朱八捡起身边条细竹竿,对准俺膝盖轻轻地戳,俺腿弯子麻,跪在地上。朱八冷笑声,说:
“肥猪碰门,不吃白不吃!孩儿们,钱大老爷吃肉,你们就喝点荤汤吧!”
叫花子们哄而上,把俺按倒在地,几下子就把俺裤子扒。在这危急关头,俺说:朱八,你这个狗日,趁火打劫,不算好汉。你知不知道,俺亲爹,让钱丁抓进大牢,就等着开刀问斩?朱八翻着烂眼圈子问俺:
“你爹是谁?”
俺说,朱八,你这是睁着眼打呼噜,装鼾(憨)呢!全中国都知道俺爹是谁,你怎会不知道呢?俺爹是高密东北乡孙丙!俺爹是唱猫腔孙丙,俺爹是扒铁路孙丙,俺爹是领导着老百姓跟德国鬼子干孙丙!朱八翻身爬起来,双手抱拳,放在胸前,连声说:
“姑奶奶,得罪得罪,不知者不怪罪!咱家只知道钱丁是你干爹,不知道孙丙是你亲爹。钱丁是个王八蛋,你爹是个英雄汉!你爹有种,敢跟洋鬼子真刀真枪地干,咱家打心眼里佩服。有用得着咱家时候,姑奶奶尽管开口。孩儿们,都跪下,给姑奶奶磕头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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