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着她,正碰上她
与司磅老头柳争争吵吵。他认出司磅老头就是原大栏供销社售货员栾平。个花白头发人骑着叶三主轮车进院;他竟是原邮电支局局长刘大官,个神气极人物,现在,变成子老金食堂管理员。他心里越来越怯,独乳老金家大业大,买卖兴隆,简直是让个资本家。他怀疑自己走错地方,站在院子里发呆。但这时,在那栋简易二层楼上,扇大窗户被推开,独乳老金披着件粉红色大浴衣,手挽着头发,手对他挥动。“干儿,”他听到老金肆无忌惮地说,“上来!”
他感到院子里所有人都注意着自己,浑身像把麦糠似。他低着头向楼房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感到自己腿很不得劲,当然更不得劲是胳膊,是蜷起来呢还是舒展开?是插在裤兜里呢还是倒背在屁股后?当然,也可以像原蚊龙河农场场长小老杜样,睡觉时都把双手卡在腰里,但这是绝对不可能,小老杜手卡双臂胳膊肘子撑开着走路是因他有官职在身,可以用这种方式显摆架子,借以弥补他身矮体瘦缺陷。上官金童算什?简直跟蚊龙河农场那几头阉割过鲁西大黄牛模样,没性,没情,锥子扎在屁股上也顶多扭扭尾巴。是不是可以挥舞着双臂,奔跑着前进呢?不行,那是天真少年把戏,已四十二岁,按说是抱孙子年龄。他最后决定还是垂着胳膊、塌着肩膀、低着头,用劳改农场十五年中训练出方式走路,像条挨两棍子狗,夹着尾巴,灰溜溜,低着头但却要左顾右盼着,走得风快,贴着墙根,活像个贼。
当他到达楼梯口时,他听着老金在楼上咋呼着:“刘大官,刘大官,干儿来,你给加两个菜!”院子里,酸溜溜小曲不知从哪张嘴冒出来:“孩子要想长得强啊,拜上二十四个浪干娘啊……”
他沿着用木板钉成简易楼梯,战战兢兢地往上爬。他闻到楼梯上有股浓郁花露水味道,羞怯地抬头,看到老金叉开腿站在楼梯口,正在望着自己,用脂粉涂白大脸上挂着嘲弄人微笑。他不由地停住脚,手指甲掐着楼梯钢管扶手,汗水把手掌纹路鲜明印在钢管上。
“上来呀,干儿子!”她收起嘲弄微笑,殷切地呼唤着。
他硬着头皮又往上爬几步,手脖子就被只柔软手抓住。
楼道里很暗。他眼睛不习惯。他感到不是跟着她,而是被她气味牵着,走进个妖精洞穴。
她推开扇门,把他拉进去。房间里片光明,地上铺着化纤地毯;墙上贴着壁纸,天花板上垂挂下几个用玻璃彩纸剪成绣球。房间正中摆着张办公桌,桌上笔筒里插着几只大毛笔。她笑着说:“都是装样子骗人,大宇认不筐。”
上官金童局促地站着,不敢正眼看她。她突然笑道:“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有吗,没有,这是独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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