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第场大雪遮盖死人尸骨,饥饿野鸽子在雪地上蹒跚,它们不愉快叫声,宛如寡妇们含义模糊抽泣。雪后早晨,天空好像块透明冰;东方红,太阳升,天地间便展开万丈金琉璃。雪遮掩大地,人走出房屋,喷吐着粉红色雾,踩着洁白雪,牵着牛羊,背着货物,沿着村东茫茫原野,往南走,翻过盛产螃蟹和蛤蚌墨水河,到那片方圆约有五十亩莫名其妙高地上,去赶高密东北乡奇妙“雪集”——雪上集市、雪中交易、雪祭祀和庆典。
这是个必须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开口说话便要招灾致祸仪式。在“雪集”上,你只能用眼睛看,用鼻子嗅,用手触摸,用心思体会揣摸,但是你不能说话。至于说话究竟会带来什样后果,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仿佛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
高密东北乡劫后余生人们——多半是妇女和儿童,都换上过年衣裳,踩着雪向高地前进。冰冷雪味针尖样扎入鼻孔,女人们都用肥大棉衣袖口掩住鼻孔和嘴巴,看起来好像是为防止雪味侵入,认为其实是怕话语溢出。茫茫雪原上片“嘎吱”声,人遵守不说话规则,但牲畜们随便叫唤。羊“咩咩”,牛“哞哞”,在大战中幸存下来老马残骡“咴咴”。疯狗们用硬梆梆爪子敲打着死尸,像狼样望日狂吠。村中惟条没疯盲狗跟随着它主人门圣武老道士在雪中羞羞答答地行走。高地上有座青砖垒成塔,塔前有三间草屋,草屋主人就是门圣武。他已经百二十岁,练“辟谷”神功,据说已经十年没吃粮食,据说他像树上蝉样,依靠着露水生存。
门老道在村民们心目中,是个半人半仙高士。他行踪诡秘,步履轻捷,头秃得像灯泡,白胡子茂密得像灌木丛。他嘴唇像小骡驹嘴唇,牙齿闪烁着珍珠光芒。他红鼻子红脸,白眉毛像鸟翅样长。他每年进村次,冬至节那天,他担负着项特殊任务,为年度“雪集”——准确说应叫“雪节”选择位“雪公子”。“雪公子”在“雪集”上要履行项神圣职责,并能得到物质性酬劳,所以,村里人都巴望着自家孩子人选。
今年“雪公子”是——上官金童。门老道跑遍高密东北乡十八处村镇,最终选定,这说明非同般。为此母亲流出兴奋眼泪。偶尔上街,女人们都用崇敬目光看着。“‘雪公子’,‘雪公子’,什时候下雪呀?”她们甜蜜地问。“也不知道。怎能知道什时候下雪?”“‘雪公子’不知道什时候下雪?噢,天机不可泄露呀!”
大家都盼着下雪,最盼着下雪当然是。前天傍晚,天上彤云密布,昨天下午开始降雪,开始是小雪,后来是大雪,鹅毛大雪,绒球大雪。团团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因为下雪,天黑得格外早。沼泽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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