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闻声进来,哭丧着脸对四
塞进车里。那洋女人随着也钻进车。青年即将上车时,母亲追过去,拉着他胳膊,焦急地问:“先生,夫人住在哪儿?”青年冷冷地说:“哈尔滨。”
马车驰上官道,很快消逝在树林背后。但七姐哭声、马铃铎叮哨声、伯爵夫人Rx房香气,永远鲜活地保存在记忆里。
母亲举着那几张粉红钞票,好像变成尊泥塑,也变成泥塑个组成部分。
这天晚上,们没有露宿街头,而是住在家小客栈里。母亲让四姐出去买十个烧饼。四姐却买来四十个热气腾腾水煎包,还有大包烧肉。母亲恼怒地说:“四嫚,这可是卖你妹妹钱!”四姐哭着说:“娘,让妹妹们饱吃顿吧,您也饱吃顿吧。”母亲哭着说:“想弟,这包子,这肉,娘怎能咽下去……”四姐说:“您不吃,可就把金童饿毁。”四姐劝说非常有效,母亲含泪吃包子吃肉,为分泌乳汁,喂,也喂上官来弟和沙月亮女婴。
母亲病。
她身体烫得像刚从淬火桶中提出来铁器,冒着腥臭热气。们坐在母亲周围,大眼瞪着小眼。母亲闭着眼睛,嘴唇上全是透明水泡,许多吓人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她会儿大声呼叫,会儿窃窃私语。会儿用欢娱腔调说,会儿用悲哀腔调说。上帝、圣母、天使、魔鬼、上官寿喜、马洛亚牧师、樊三、于四、大姑姑、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中国鬼怪和外国神灵、活着人和死去人、们知道故事和们不知道故事,源源不断地从母亲嘴里吐出来,在们眼前晃动着、演绎着、表演着、变幻着……理解母亲病中呓语就等于理解整个宇宙,记录下母亲病中呓语就等于记录下高密东北乡全部历史。
皮肤松弛、脸上长满痞子店主被母亲呼叫声惊动,拖拉着松松垮垮身体,急匆匆地来到们房间。他伸手摸摸母亲额头,连忙缩回手,焦急地说:“快请医生,要死人啦!”他看看们,问四姐:“你最大?”四姐点点头。“为什不请医生?姑娘,你怎不说话?”店主问。四姐哇啦声哭。她跪在店主面前,道:“大叔,行行好,救救俺娘吧。”店主道:“姑娘,问你,你们还有多少钱?”四姐从母亲身上掏出那几张钞票,递给店主,道:“大叔,这是卖俺七妹钱。”
店主接过钱,说:“姑娘,你跟走吧,带你去请医生。”
花光七姐换来粉红钞票,母亲睁开眼。
“娘睁眼,娘睁开眼!”们眼含泪花,齐声欢呼。母亲抬起手,逐个地抚摸着们脸。“娘……娘……娘……娘……娘……”们说。“姥姥,姥姥。”司马家小可怜虫结结巴巴地说。“她呢?她……”母亲伸出只手,说。四姐把包在紫貂皮大衣里她抱过来让母亲抚摸。母亲抚摸着她闭上眼睛,两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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