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温柔地微笑着,“嗯。人活口气,那话便是随着气儿就散。你不记得也好。只是皇上呢,皇上记得什?”
婉嫔眼皮倏地跳,“你教说过便都忘记,自己那句,却记得牢牢。”
海兰苍老眉心有不安褶皱,“你自己?你自己说什?”
婉嫔郁郁叹息,“话再多,皇上难免信。他问,他看着眼睛问。这些事,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便说,皇上,您不在意,旁人也小瞧,却不知越是如此,越多是便悄悄地看得更清楚。皇上半信半疑,便问,那你为什偏要到这时候才来告诉朕?”
海兰语气温柔得如三月檐下细
。你呢,谁记得你?”
婉嫔怔怔地听着,也不知过多久,爆竹喧嚣气味散得尽,她软弱地伏下身体,倚在海兰膝边,下下,死死绞着手里素绢巾子。“已经几十年,伺候皇上已经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受过恩宠,掰着手指也数得出来。皇上给位分,给恩养,他算不得辜负。可是这辈子,他有那多女人,那多宠妃,他从来都不会记得吧。”她低低呻·吟声,像是自嘲笑,又像是悲戚哭,“于皇上而言,和寝殿里个枕头、床被子有什两样?用过便也用过,抛之脑后。海兰姐姐,只想要皇上记得,不想成为妃陵小小墓穴里个无声无息亡魂。人人都有过恩宠,只有是捡来运气。只是潜邸里小小侍女,偶而被皇上宠幸,才能活到这宫里来,知道自己卑微,知道自己受不该受福分。可也是女人,也会发梦,也会痴想,活得能被人记住次,次就好。”
海兰静静地坐着,听着她呜咽哭声,缓缓落下泪来。
那夜,无人知道青衣简装婉嫔,随着李玉悄然步入养心殿,对皇上说什。
红蠋长照,明彻夜。
婉嫔只是在天明时分疲倦地坐上小轿,见到等候在自己宫中海兰,轻轻道:“这辈子都没对皇上说过那多话。可是皇上,他居然愿意听说那久。”
海兰揽过她,轻声笑道:“那是因为妳说话都很好听,皇上喜欢听。”
婉嫔倦倦地将头底在海兰肩头,“这些话都是你逼说。可是这样被你逼迫次,真是痛快。从来没有那痛快过,喜欢谁,讨厌谁,都说完。那怕立刻被皇上拖出去砍脑袋,也不后悔!”
海兰沉静地抚摸着她脸庞,神色从容,“你说话声音真好听。满宫里只有你能对皇上说出那样好听话来。皇上喜欢听你说。”
婉嫔闭着眼睛,眼皮有轻微颤抖,扇起睫毛如将欲飞翔翅膀。她妆容在晨光里有些许模糊地融化,她容颜却异常宁和,“知道,因为无争无斗活半辈子,谁也不依附,谁也不得罪,活得连粒尘芥都不如。可是,说那久,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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