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免郁郁,如果这世为人,跌跌撞撞而过,都能这般步步稳当,知道前路如何,去往何处,该有多好。
她仰起头,静静立于檐下。因是独自前来礼佛,她也打扮得格外素净,身莲青色衣衫,用金银二色丝线挑着落梅花朵。发髻梳得简净,只用青玉莲瓣扁方绾起,零星点缀数枚点翠嵌蓝珠花,横簪支白玉长簪而已。
彼时朝霞初露,映照着雪光灿灿,空气中隐约有腊梅气味遥遥传来,寒雪清浅,暗香浮动。天际有深蓝色云霭,与流火般霞色交叠如层层薄纱,似清非清,似见非见,朦胧迤逦如硕大凤凰翅。
仿佛是许多年前,他们都还年轻时候,皇帝站在葱郁花树之下,晚霞辽阔绮丽是无澜波影,与他璀璨笑容融为人世间最美好向往。那粉色天地衬得他眉眼恋恋,在那里笑着看她。他笑容是初霁后明媚雪光,纵使天寒地冻,亦有温暖人力量。
可,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往。
小家子,到底也不配做主六宫事宜。对皇阿玛,这回南巡,皇额娘可要去?”
皇帝倒也未曾迟疑,“皇后自然要去,留她在京中显得帝后不谐,徒惹人话柄。且皇后,年少时在江南住过,也喜欢苏杭带。”
这话到末尾,连和敬都听出皇帝语底伤感。帝后不睦已是宫中尽人皆知之事,可皇帝到底还是顾念着与皇后少年情分。或许人到垂老,当切行将崩散之时,才更体味出年少情怀美好吧。
定下出巡那日,正是凌云彻三年祭日。不便张扬,如懿便在清晨时分,前往宝华殿悄悄上炷香。
宝华殿乃是宫中僧人祈福之所,应洒扫杂役皆由宫人打理。这日新雪初霁,晨光清冷如白露。如懿也不曾知会宝华殿众法师,只携容珮前往,静静陈香礼佛,寄托哀思。
久得连她亦迷惘,那是不是纯粹是年少时模糊影像,只能凭此慰藉逐渐老去年华。
她这样想着,轻轻叹口气。微闻身后有窸窣之声,她很快掩饰黯然之色,如常般雍容清冷,转身目视后方,只见垂垂老矣青衣僧人手执半旧竹帚
容珮备齐应物事,婉声道:“皇后娘娘从前并不这般殷勤往宝华殿去。”
如懿脸温静,“从前总以为无所畏惧,如今才知自己样样不能。人既微弱,便只能仰赖神佛。”
彼时天色微亮,半钩弯月凄凄隐没于云翳。众僧人未曾奉诏,便也不曾预备迎接。这般无拘无束,反倒落清闲,由着如懿独自坐于佛台之下,仰之弥高。
宝华殿中陈设看似简朴无华,却隐隐有着考究到极致堂皇。殿中分列着十数盏青玉香灯,引着大卷白檀木香,香气温润沉静,不动声色地按住浮逸心神。
待念过数遍经文,起身踏出殿门时,已是天色明净如方光华玉璧。庭中积雪不盈寸,唯余片空明。唯有来时足印清晰落于雪上,明白无误地告知她来时路是如何步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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