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准备。去哪里?不知道。所有东西都带吗?带得都带上。结果很多东西被认为是带不,比如张粹生拖鞋、睡衣,比如陆焉识书籍。书籍只允许他带两三本,其他都扔下,由监狱当局转交给家属。焉识决定带那套民国初年出版《石头记》。那套书上浸透父亲藏书气味,那就是他闻惯陆家气味。
三小时准备变成九个多小时。犯人们对于完全未知转监死磨硬泡,尽最大努力磨洋工,个团警备部队荷枪实弹押送,也无法使犯人们动作快起来。到傍晚,雨来,从监狱到火车站路仅有十来公里,犯人们却走近三个小时。列闷罐车停在离站台公里仓库区,押送人员手里提着马灯领队上车。所有警备士兵三步哨沿铁路站开。
焉识爬上火车,股热烘烘骡马体嗅扑在脸上。这是拉骡马过来列车。他转过身来,想寻找同监号张粹生,突然觉得自己瞥见什。与其是他瞥见,莫如说是直觉雷达扫描到个熟悉身影。隔着四五道铁轨,隔着铁丝网,黄黄路灯下立着个穿农家蓑衣身影。细雨从天上落下层纱,让他认为发生幻视。婉喻不会那疯,赶到绝对秘密启程地来。他惊坏,立刻忘寻找张粹生,侧身挤到个小窗口。
他拉开小窗口铁窗盖,那个身影似乎算好他会朝小窗方向移动,便也跟着移动几步。现在他看清,是婉喻。他在窗口站会,又逆着团乱人群划拉着,再次来到门口。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想做事很蠢:他想跳下车。跳下车做什?去跟婉喻跳脚发火,说她野得没边,命也不要?还是跳下车鱼死网破地迎着她跑过去?
他是被个看守当胸掌推回来。看守大张着嘴在对他喊叫什,嘴张得那大,把他眼睛鼻子都挤小,挤到额头上去。他随便看守去吼他骂他,心里在想另外回事:婉喻是怎知道犯人们转监出发时间和地点?……难道她上次探监之后就没有走?直潜伏在监狱附近?那她潜伏八天!她到底在哪里潜伏?他想起她缩回紧拉他小臂手,眼睛中流光闪:“会找得到。随便你到哪里。”
焉识面前,两扇铁门拉拢,铁门闩沉重地插上。铁门闩有婴儿胳膊粗。那是锁大牲口门闩。
火车在半夜才开动。他恍恍惚惚地抓着根铁杆子站在车厢里,站多久也忘。等他站不动,四下看看,想找个地方坐下,已经没有地方。犯人们全躺下睡着,大多数人枕头就是离开监狱前发五个罗宋面包。他连脚都拔不出来,因为张脸紧贴他脚面睡得死沉死沉。盏马灯晃荡在车厢中央,不久前它光亮下面是发呆无聊牲口面孔,现在它视同仁地照耀着上百张人面,焉识搞不懂为什当囚犯就有张不干不净、不堂不正面孔。再过会儿,牲口气味淡,人气味浓上来。陆焉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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