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指去世很多天之后,他才回顾邓指说话:假如颖花儿她妈有什难处,请代为照顾她。颖花儿她妈是邓指带不走心头肉,可邓指为什要他这个七十多岁老头子照顾她,老几想不明白。
第二年春天,也就是1977年4月底,高原公路通车,邮车带来积存冬信件邮件,其中没有封信从婉喻那儿来。
老几每天独自到草原上练习说话,他给自己功课是朗读二十年来盲写文章。每天两小时功课做完,他都非常满意,给自己打满分。他残废语言会康复,别急,再多给它点时间。所以婉喻不来信,老几正好抓紧时间,搞语言康复活动。
邓指媳妇天天在食堂看见老几。现在她替代邓指为他烦心:“家里有信来没有?”“睡好觉没有?”她现在当上食堂临时工,每次老几打饭,她都多给他半勺菜,眼
能耗。邓指听进去,闭上眼睛,但闭半分钟又睁开,眼睛似乎没那肿,曾经神采通电样放射出来。
“老陆,你是个好人。宁可让枪毙你,都不肯说出实话来害颖花儿她妈。你知道那时候要毙你有多容易?上级对你宽大多少人不服,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你毙。你知道吧?”邓指说。
老几不动声色。看看,直以来他提心吊胆不是没有根据。
“邓、邓、邓政委,……”虽然邓指政委早就给撸,老几还是按他生中最大官衔称呼他。“、……”他想说颖花儿她妈真没有去过五千米海拔高坡,但邓指打断他。
“行,”邓指无力地笑。“你跟还用装结巴吗?不是早就知道你伶牙俐齿吗?”
老几愣。他并没有存心装结巴;他急,激动,高兴或不高兴,特别想说话或者特别不想说话,他都是这样,天然自然地口吃,二十多年前那个讲台前用语言征服颗颗心陆焉识似乎不在。
邓指说:“难为你,好好个人,把自己活活整成残废。”
老几没有在意邓指怜惜和同情,他心思跑远,跑到婉喻那儿去。他见到婉喻会不会找回原来那口温雅淡定,有标有点,落到纸上即成文章话语呢?这时他突然被邓指话吸引回来。
“颖花儿她妈是个好女人。不配人家。凭啥把人家带到这鬼地方来?再也出不去。……将来她有啥难处,你帮帮她,就算帮。”歇口气,他又说,“你看,你这‘无期’到头,要走,成‘无期’,哪儿也去不。”
老几在邓指昏迷三天里天天去看他。老几从邓指昏迷感到安慰:永别世界原来是有过渡,昏迷便是这段过渡。昏迷使你不知不觉撒开你不舍切,在沉入昏迷前刻也许还抱着希望,生还希望,与亲人重逢希望,甚至康复希望。邓指在沉入昏迷刹那定希望过,希望这不是最终结局,希望他和颖花儿她妈能结束他们“无期”,块走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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