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识说:“所以不要她替挨板子。经打。”
恩娘更加酸溜溜,说:“你们两个人这要好啊?个要替另外个顶罪过啊?”
焉识只有脸皮厚,随她去风凉。
第二天焉识从学校里早早回来,因为接下去天他们就要跟着第二批教师和学生以及家属登上去内地江轮。恩娘身出门穿戴,阳伞放在膝盖上,说她等焉识回来已经等很久。她要焉识陪她出趟门。婉喻抱着丹珏在监督大女儿和儿子临帖,抬头看焉识眼。假如焉识此刻要给充军去,婉喻眼里也不过那多担忧。焉识说外面大乱,外国人在烧文件,烧垃圾,准备逃离上海,中国人在搬家典当,也在逃离上海,最好不出门。恩娘惨惨地看着他说:“恩娘生还要你陪几趟呢?”
焉识马上挽上她无力
然动人。
热糨糊般夏天糊在人身上,恩娘感到快要中暑。焉识半架半抱地把她弄到楼上,回头往楼下叫喊,请婉喻到冰箱里拿点冰镇西瓜。恩娘马上说,她只要西瓜不要婉喻;从此以后她不要在自己房间里看见婉喻。个女人怎可以那贱啊?讨男人点欢心就把阿婆姑母双重心意都卖掉。娘家婆家女人,几代才存出点好东西啊?物事不当物事,三文不值两文,就这败出去,就这样要讨男人好啊?
在恩娘难听话里,婉喻越来越不堪。似乎她不是从自己男人这里讨欢心,而是天性轻贱,是个男人她必定去讨欢心。
焉识走下楼梯,准备自己伺候恩娘吃冰西瓜,发现婉喻端着玻璃西瓜盏站在楼梯口,魂飞魄散。除近期在报纸照片上看到战场伤员和流离失所百姓,婉喻是焉识看到灾难最深重个人。他在她肩膀上按按,把下巴在她头顶压压。恩娘永远也不会知道,婉喻之所以得到焉识眷顾,都是因为她怪虐。
焉识再回到恩娘房间时候,恩娘靠在床上。女人卧室似乎在她每个年龄都会有不同气味。这时恩娘卧室气味,已经先于她本人老。他把西瓜用餐刀在玻璃盏里切碎。恩娘嘴巴塞不进大块东西,否则她必须取下上下假门齿。每个人见到都是唇红齿白恩娘,头发梳得光整,粉黛恰如其分,衣服鞋子精心搭配。而恩娘房间那衰老气味里有股淡淡洗牙药水味道。焉识坐在恩娘身边,满心想都是不幸婉喻。他说:“恩娘,其实呢,祖母绿是卖掉。想买那块表。”
他做出个滑头面孔。恩娘眼泪干,嘟起嘴巴看着继子。这件荒唐事更像是他焉识所为。
“这就奇怪,为啥婉喻说是她卖呢?”
“婉喻生怕吃生活。”
恩娘假牙斯文地咬进淡黄色西瓜瓤,嘴唇下子充满汁水。她没有全盘买账,鼻翼两侧八字纹路深下去,延伸到两个嘴角,那是厉害女人酸溜溜笑容。
恩娘说:“是吗?婉喻待你这好啊?打板子也要拉到自己身上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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